原以为自己会整宿不能入眠,可不知是不是太困乏了,李芷荷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瞧着天色已经亮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床榻边上站了个人,正在笑意盎然地瞧着自己。
“吵到你了?”
“……妾身给陛下请安。”
匆忙起身,却被赵瑾行那双修长的手温柔的拉住:“朕要去上朝,才不过卯时,天色还早再休息些。”
顿了顿,他又说道:“昨日的事情贵妃莫不要忘了。”
是了,她昨日应下了给入宫的女官们当主考官,想来这样的大事也需得和朝臣们商议,自然今日要起的早些。
李芷荷只觉得一阵头疼,可依旧强撑着赶紧起身,行礼之后以为这人便要离开,谁能想赵瑾行好像沾染了她前世毛病,非要留下来用过早膳。
她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难怪会把这样的要事交给自己,想来还是要继续同对方虚与委蛇,只觉得无比心累。
“多谢陛下关切,妾身定然不负重托。”
李芷荷口中的话说的规规矩矩,可到底还是将将起身,乌发凌乱的散在背上,狭长的睫毛因着躲在被衾里,被压得有些东倒西歪,衬的那双清澈眸子中带了点迷茫的娇憨之气。
瞧了几眼,赵瑾行竟有些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目光,可侍膳的宫人们来来往往,将一切都摆放齐整了,他轻咳一声:“不必如此多礼,先来用早膳吧,过会我便叫人把世家各族中的部书送过来。”
这人竟然敢把世家的消息尽数送到自己这李家之女手中?莫不是这几日的灾情真的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叫赵瑾行这个多疑的人都不再顾忌这些了?
可既已然应下此时,李芷荷只能皱了皱眉,万幸对方已经动箸,她索性跟着开始用膳——这人不是最讲规矩吗,食不言寝不语,也就不用回他的话了事。
早膳依旧丰盛,大约是头回在嫔妃的宫里用膳的缘故,送来的饭菜有些微微冷了。
当然这也是因着静心阁这地方实在是太过偏远,谁能料想皇帝竟然真的在此地留宿了呢,甚至还要用早膳——昨日晚膳已经是破天荒了,这连着两次侍膳,可谓是盛宠的待遇了。
赵瑾行觉察到了,抬眸看了眼静心阁里头的装饰,暗暗决心要早日替李芷荷册封迁宫。
可如今母后还居住在坤宁宫内,到时也要替她迁到寿康宫,不然日后李芷荷行皇后册封之礼后,便没办法入住其内了。
口中的粥因着心里有思量也变得索然无味,李芷荷抬眸的时候却恰好看到这人神情有几分不悦,便猜想这人恐在后怕将这等机要之事交给自己,不过有了作主考官一事,边关的粮草总算有了着落,她心中便觉得高兴极了。
即便是饭菜冷了些,可李芷荷依旧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还额外又多用了半碗碧粳米作的燕窝粥。
难得见到李芷荷用膳如此多,见惯上辈子她病恹恹模样的赵瑾行只觉得,定然是因着自己陪着她,所以才叫她用的格外香。
但毕竟她还生着病,早膳若是用这么多,是不是不好克化?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要不等到朝会散了,他便唤她去御书房里头一起查看那些世家的消息,想来到时候不仅能够叫她多动几步,更能让她陪在自己的身畔,想来她也是欢喜的。
见这人神情变了好几遍,又是皱眉又是和缓的,想来也不是在想什么好东西,李芷荷索性装作没有看到,痛痛快快地用完了早膳。
待到这人走了,李芷荷瞧了瞧外头将将露白的天色,索性拿了一卷来时路上为了打发时辰买的志怪故事,靠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估摸着世家的部书要到中午才能送来,她现在干等着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躺着好好歇息片刻,到时候可有的是自己忙的。
可还没有休息一会子,便听到身畔丫鬟秋牧的哭声。
似是因着昨日的事而蒙受了委屈一般,那张倔强的脸上挂着泪珠子,跪在了李芷荷的面前。
“小姐,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是什么人您自然是清楚的。”秋牧跪在软榻前,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忿,“哪里有什么胭脂粉,定然是那个秀衣妒忌奴婢是您的贴身婢女,这才捏造的。”
先前皇帝在时,秋牧知道若是不认下这罪,定然会有人去搜那所谓的胭脂粉,到时候她暗中给李家一门下毒的事情就会败露。
这种慢性毒只会慢慢蚕食他们的身体,待到她功成身退之时,都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破绽。
真是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宫女从哪里发现的,先前她想趁夜试探这人的脉象,却发现对方也有内力,断然不能轻易靠近。
昨日收到信笺的李芷荷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呢,这人竟然迫不及待的撞到自己这里了。
可还不待李芷荷开口,最没心眼的冬燕见到这一幕,匆匆忙忙走进来,同样跪在了正在流泪的秋牧身侧:“小姐……贵妃娘娘,当初秋牧姐姐在雁门郡的时候,可是救了奴婢的弟弟,要不是她的话,恐怕奴婢的弟弟就要高烧不退而亡了。”
这话倒也没错,当初秋牧说是为了报恩入了她们李家府邸之内,便在后院充作奴婢做些杂事,若不是有了救下冬燕弟弟的事情,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人还通些药草。
但也是因着这件事,才给了秋牧跟随在李芷荷身边的机会,在李家军的营帐之内随着军医治病救人,学了不少的本事。
李芷荷蹙眉深深低眸瞧了正在哭啼的两人。
最善解人意的夏翠立刻上前来拉住冬燕,又开口道:“娘娘,冬燕年纪小,还不懂事。”她可是看得清楚,秋牧根本就没有拉那位贾秀衣宫女的衣袖,可小姐的神情分明是知晓了什么一般。
再者说,秋牧这个丫鬟是后来才到李家的,一直冷冷清清的,如果不是救了冬燕的弟弟,恐怕在李家也没有出头之日。
更何况跟随李芷荷这么多年,夏翠自然知晓,自家小姐定然不会冤枉任何人,就算是陛下在此也定然不会妥协。但那位贾秀衣不过是仅凭口供,就让秋牧这丫鬟认下了这罪,其中要是没有隐情,她可断然不会信的。
见状,春穗也赶忙上前拉住了冬燕:“你这傻燕儿,咱们家的小姐何尝会冤枉人,你先起来,好叫秋牧把实情说清楚才好。”
实情?秋牧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只是想凭借这些年在李芷荷这个蠢货面前信任,来避过去检查那胭脂粉罢了。
更何况昨夜里,她去偷偷看自己藏着的钩吻花粉,却发现已经被人尽数取走了——想来定然是那个贾秀衣所做。
可她虽是楼兰的细作,可为了避开李家军那搜查手段,身上不但没有利器更是不通武艺,唯一的长处便是能够通晓医术。自然没有办法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内,去抢回她身上所带的毒物。
所以她得赶紧在李芷荷面前摆脱这个罪名,好让她能够再度获得信任,而后再联系其他的细作,想方设法把新的钩吻花粉带进宫来。
往日里没有仔细端详过秋牧的样貌,可今日她跪在自己面前,眼泪流淌的时候似乎晕染了些许妆色。李芷荷淡淡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这才发现她虽同是汉人模样,但那眼眶骨却明显比旁人要深邃一些。
先前有着脂粉遮掩,再加上平素秋牧这人鲜少同旁人亲和,倒也没什么人能够觉察——这样的样貌,分明就是带了外族人的样相。
李芷荷用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碎发,语气不缓也不急:“秋牧,你来我们李家也有五年了,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心下一松,秋牧暗暗讥讽了李芷荷的蠢笨,而后跪在地上开口道:“小姐待奴婢极好,更何况大少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定然不会做给小姐抹黑的事。”
闻言李芷荷反而意外地看向她:“那你可愿意为了本宫,带上那盒胭脂粉去陛下面前对质?”
听到这话,一直在外头侧耳听着的贾秀衣和暗卫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陛下似乎担心的太过——这位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曾信任过这个细作吗,那到时候他们下手的时候自然也不用再收着了。
秋牧似乎被这话噎住了,可她到底还有后手,胭脂粉这种东西,在宫外可以随意采买,可入了宫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就算她想要找旁的顶替,也断然一日之内做不到。
更可恨的是,这赵国的皇宫比她预想中的警戒更为森严,明面上只能看到巡逻的侍卫,可多年做细作的直觉叫秋牧晓得,定然在暗处有不少的眼睛盯着着周围呢。
好容易秋牧定了定神:“小姐,奴婢的那盒胭脂粉昨夜叫歹人偷走了……”
可话说出口,她只恨得抽自己嘴巴,在大内皇宫里若是有了贼人,岂不成了笑话。更何况昨夜皇帝还在此宫内留宿,周围的侍卫更是森严无比。
话一说完,周围的三个丫鬟看向秋牧的眼神都不对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翠:“昨个夜里可只有咱们几个在一块,若秋牧你的胭脂粉叫人偷了,怎得难不成是闹鬼了?”
“这莫不是叫人揭露了,想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吗?冬燕快起来,你瞧瞧,你这是给什么样的白眼狼求情了。”春穗气的拉起来还在地上跪着的冬燕,语气中满是恨其不争。
冬燕这个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年纪小:“秋牧姐姐,不过是一盒胭脂粉,你应下小姐的话,不就是对质吗,那个新来的宫女若是冤枉了你,定然不会叫她好看的!”
秋牧有些紧张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真的没有拉那人的衣袖……”
反正现在那胭脂粉已经不见了,到时候她就装作死无对证,谁能够想到她这个陪嫁侍婢是楼兰细作呢?更何况就算这位赵国的皇帝怀疑上了她,到时候也只会把事情怪罪在李家头上。
“……更何况,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边,那位新来的宫女,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恐怕是借机踩着奴婢,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呢!”
像是找到了缘由,秋牧哽咽道:“奴婢全是为了小姐着想啊,您刚入宫,要是因此被陛下怀疑,恐怕……”
倒是一旁的春穗猛地被这话提醒了,由刚开始愤怒变成了怀疑:“你的意思是,你个丫鬟做的事,最后都得怪罪到李家不曾教好你是吧?”
“秋牧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冬燕擦了擦脸上泪珠子,好像冷静了些,抽噎道,“你莫不是想要用此威胁小姐替你洗刷所谓的冤屈吗?你可知道小姐孤身一人在这深宫里,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们了!”
夏翠冷笑一声:“李家好饭好菜养出来白眼狼了,今日你要不找出那盒胭脂粉,就是你做了不敢认,在这里借着小姐的面子充做灰皮子狼了。”
一直在等着秋牧自己露出马脚的李芷荷,在听到借自己面子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
前世她一直好奇,为何她对赵瑾行一往情深,先前却被他提防到如此的地步,即便是她同李家的往来信笺都要在御书房停留好几日光景,才会送回她的手中。
现在有了秋牧的这话,她才惊觉,恐怕就是这个自己身边安插的细作,让赵瑾行误以为是自家人同外族勾结的缘由。
难怪王时薇会那样得意的来自己面前,来炫耀自己的父兄被诬陷和楼兰勾结之事,看来前世的事情,可不止是有王家在背后陷害,更在自己身边有了这样一个内奸,才导致李家的消息轻易被泄露。
原来如此。
李芷荷脸上没有半分愤怒,她随手放下那本志怪故事:“秋牧,你告诉本宫,那盒胭脂粉是真的叫人偷走了吗?”
秋牧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误导了,开始怀疑赵国皇帝故意借着收拾李芷荷身边的贴身侍婢来规训她,神情也微微放松了些:“奴婢说的自然是真话,您和少爷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对不会对您有二心,是那宫女故意诬陷奴婢来欺辱您啊!”
现在只需要她再稍加挑拨,恐怕距她功成身退回到楼兰故国之时便指日可待了。
“话说的不错。”李芷荷平静说道,“去传贾秀衣过来,本宫今日便如你所愿。”
到底是细作出身,仔细瞧着李芷荷的神情半晌,秋牧心中猛地一惊,这平日里喜形于色的人,怎么今日倒是叫她看不出破绽了。
外头早就等着的贾秀衣自然是很快到了,她利落交代道:“那胭脂粉奴才也不知道何处去了。”
闻言秋牧松了一口气,可又听到这人开口。
“……但是先前奴才瞧着好看,便朝着秋牧姐姐讨要了些许,就在这里了。”
说罢她摸出一块绣帕,似乎里头包裹了些许胭脂粉,瞧得秋牧瞪大了双眼。
“……你这是污蔑!”
还不待秋牧再度开口,贾秀衣侧过眸子快速和暗中的侍卫对了下视线,便故意叫秋牧将这绣帕抢了过去。
嗅了嗅上头的气味,秋牧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根本不是钩吻花粉的味道。
“父兄的信笺昨日已经到了。”李芷荷按了按眉心,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轻笑,“秋牧?还是应该叫你的本名索牧儿呢?”
跪在地上的秋牧愣住了,她这几日可没见到过李家的书信——莫不是这人早就防着自己了!
天色大亮,日光穿过层层的纱帐落在李芷荷的脸上,她就那样神态轻松地靠在软头上,可那一双眼眸中尽是冷冷的杀意。
“是本宫不查,竟叫楼兰细作渗入,看押起来,交给陛下处置。”
“至于本宫的错,届时一并同陛下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