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
好不容易放晴一些时日,连绵雨天又裹挟着回南天卷土重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安思渝抱着星星望着窗外。
突然,床上的手机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
电话是舅舅打来的,一般没什么急事的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联系的。
安思渝心一紧,将星星放到床上,按下接听键。
“思渝,外婆突发心肌梗死在二附院做手术,你快来……”舅舅在电话那头急促地催促着。
“砰——”的一声,手中的手机掉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呢?外婆答应过会永远陪她,会永远等她的……
安思渝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从房间里传出。
裴寂跑过来,一进房间,便看到了瘫软在地上的安思渝。
她垂着头,两只手强撑着地板,努力支起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怎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裴寂心头,他箭步冲上前,急切地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安渝抬起头来,强制压抑着的最后一根弦断裂,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往下淌,眼睛中布满绝望:“裴寂,我要去医院……医院……外婆……”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话语被生理性的抽噎截得断断续续。
—
医院。
在胆战心惊的焦急等待中,手术室红色的顶灯终于熄灭。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穿着墨绿色的洗手服走了出来。
“李秀珍家属。”
医生的话划破走廊的死寂,裴寂扶着安思渝,随着他们走上前去。
“我们尽力了,但很遗憾……”
“嗡——”的一声,安思渝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到了医生接下来的声音。泪水再度涌上她的眼眶,双腿瘫软失去重心,只得靠裴寂搀扶着才不倒下。
人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悲痛不已、沉重万分。
任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一个身体健康,每年都按时体检,对生命充满敬畏的人会突发心肌梗死。死神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
离外婆去世已有好些时日,安思渝对此依旧耿耿于怀。
白天醒来,睁眼望见雪白的天花板。她总会愣住半晌,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晚上睡觉,梦里总会出现外婆的身影。她和蔼地笑着,一如既往地喊她小渝儿。
泪水,浸湿了她的枕头。可她不愿醒来——如果那样可以将外婆留住的话。
阴暗狭长的通道里,滴滴答答地响着水滴声。破旧掉漆的墙壁上,悬着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安思渝埋头抱着膝,孤独害怕地缩在角落里。
“小渝儿,外婆煮好饭了。”
“小渝儿,回家啰——”
外婆打着手电筒,一步步走近安思渝,唤她回家。
听到外婆的声音,安思渝猛然抬起头。
可她抬起头的刹那,外婆却瞬间消失不见。
不要,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安思渝站起身,惊恐地喊着外婆。
可空荡荡的通道里没有任何回声。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灯光照亮整条狭长的通道。
她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她望到了通道的尽头。
通道的尽头是个光速飞转的螺旋切刀,而外婆熟悉的身影朝着那端越走越近,近在咫尺。
“外婆,不要——”
“不要——”
安思渝崩溃地冲上前,撕心裂肺地大喊。
安思渝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房间里熟悉的天花板。刚刚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不见。
也许,她还是没能将外婆救下。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沉重,像溺水了一般。她使劲地攥住床单,像是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了?”裴寂被她惊醒,望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腔,焦急地坐了起来上前关切道,“做噩梦了吗?”
安思渝瞳孔溃散头冒冷汗没有说话,喘着粗气,还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不用怕。”裴寂将她捞了起来抱紧,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滚烫的泪珠从她的脸上砸落下来。
“裴寂,我没有外婆了……”
“你还有我,别怕。”
“我没有家了……”
“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安思渝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着,滚烫的泪水不断涌下,像只呜咽的小兽。
裴寂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许诺道:“我发誓,我不会抛下你。”
—
安思渝的状态持续低迷。
在林清清的建议下,她去医院看了心理医生。
深吸一口气,她打开了治疗室的大门。
治疗室里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叫许纪阳。名如其人,他长相温文尔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进门的瞬间,两人的目光便对视上。
安思渝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了治疗。
许纪阳开了口,询问安思渝具体的问题,心理和身体症状。
安思渝回想着自己的症状,认真回答他。
可当他话锋一转,问她有什么压力和创伤时——
安思渝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从何说起。难道她要将自己破烂不堪的内里都完完全全地展示在别人面前,任由别人审视?
不行,她做不到。
她垂着头沉默着,扣弄指甲上的倒刺,不想去暴露自己的不堪。
诊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巨大老树的树叶被雨滴和风打落得沙沙作响。
“那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眼见从她这里问不出答案,许纪阳调转了话题的方向。
“那这些躯体化反应和噩梦怎么才能好?”安思渝抬起头,望向他。
“心病还须心药医。”许纪阳顿了顿,继续开口说,“你要先尽量地将你的压力、你的心病告诉我,我才能引导你,你才能真正地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
听到他这话,安思渝又深深地垂下了头。
“没事。”许纪阳开口宽慰道。
“你先过来做一些量表测试一下心理情况,往后的事情我们慢慢来慢慢讲,不急。”
“好。”安思渝听话地点点头。
—
为了让安思渝放松心情调节心理,裴寂平时也在努力付出着。
他买了童话书为她学童谣,每天睡前给她讲故事唱童谣,帮她弥补那并不美好的童年。
他学做佳肴学做点心,只为看到她吃到美食那一刻心满意足的模样。
他带她去迪士尼,去看城堡去玩项目。
他带她去香港去新疆,去陪她去看大都市、大自然给小说采风。
他竭尽所能,只为让她更好,让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多起来。
暑假将近,两人计划去马尔代夫旅游。
为此,安思渝特地报了个游泳班,想在出发前的这一个月之内学会游泳。
却不料泳池的水并不太干净,回来后不舒服,去医院一查才发现导致了尿路的感染。
半夜,安思渝迷迷糊糊地睡着,却突然感觉有股暖流从身上缓缓流下来。
她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挪开裴寂的手臂,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她以为她来了姨妈,想要下床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房间很暗,安思渝有些摸不着北。
她下了床顺手捞起桌子上的手机,想打开手电筒照一下路,却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摆放着的玻璃杯。
“啪啦——”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裴寂惊醒了过来。
“怎么啦?什么东西碎了?”裴寂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黑暗中站立着的身影。
“啪——”
灯的按键被他按下,房间变得明晃晃的。
安思渝垂眼望着床上湿答答的一处床单。
当她意识到她竟然尿了床时,她只感觉脸火辣辣地在烧,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睡裙,像个犯了大错的小孩。
她不说话,裴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也看到了床上那处被尿洇湿的床单。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想象中的责备和嫌弃并没有铺天盖地地袭来。
安思渝垂着头,突然间便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的。你先去卫生间洗个澡,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别担心。”裴寂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刚醒来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低沉。
“好。”安思渝的声音也闷闷的,有些难堪有些委屈。
—
安思渝在浴室里洗着澡,突然间浴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她听到裴寂轻声地喊她:“思渝,开一下门,思渝……”
安思渝打开了浴室的门,留一条缝探出头来,问他:“怎么了吗?”
“我给你下楼买了安睡裤,你要用吗?穿了睡觉就不怕了。”
“好。”安思渝愣愣地接过安睡裤,望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睡衣却气喘吁吁的男人。
安思渝洗完澡出了来时,裴寂已经给床换好了新床单,清扫完碎玻璃,处理好一切了。
安思渝回到了床上躺下,抱着裴寂,听着窗外的闷雷滚动,感觉自己的心里压抑得要紧。
“裴寂,你会嫌弃我,觉得我麻烦吗?”她仰起头来问他,眼眶红红的。
“笨蛋,我嫌弃你干嘛?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裴寂抬手轻轻摸着安思渝的头,开口说:“我们的思渝宝宝只是生病了。”
“嗬——”安思渝边笑眼泪边流了下来。
“哭什么,又不是你的错!早知道那水不干净,打死我也不让你去那学游泳了。”裴寂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义正言辞道。
“你会不会游泳都没事,反正有我在你身边。”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发出沙沙的声音,浮起一片燥气。
裴寂偏过了身,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安思渝的脸,柔声说:“我给你唱歌吧。”
“好。”安思渝轻轻地点点头。
“落雨大,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出街着花鞋,
花鞋花袜花腰带,
珍珠蝴蝶两边排……”裴寂摸着安思渝的头轻轻地唱着,在漫天雨幕中给她搭建出一个温馨的避风港。
不知唱了多久,安思渝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
裴寂心疼地望着她许久,帮她将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帮她盖好踢掉的被子,便也安心地熄了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