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顾辅汉为将,未敌,连失四城……”念信的声音戛然而止,洛芾拿开眼前用来遮光的手臂,不出所料的见到熟悉的面孔。
“看来我要好好管教墨儿了。”她笑着拿过墨儿手中的信,“越发向着你,都要忘记谁才是她主子了。”
墨儿闻言低眉浅笑,颔首退出房门。
乜南星贴着洛芾坐下,挤着坐在并不宽敞的矮榻上,凑上去看洛芾手中的信。
是一封两月前的战报。
“怪不得都说天下消息汇于归轩,竟连朝廷机密都能拿到。”
洛芾也懒得拦他,顺势靠在他肩上继续闭目养神,“我乏得很,墨儿被你挤走了,那就劳烦乜郎君给我念吧。”
乜南星自是无有不应。寻了方才墨儿停住的地方接着道:“臣领军与南楚交兵宁县……”
洛芾猛地睁开眼,抢过奏报寻到最后,看清上头落着的“得胜”才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乜南星反复回想着方才念的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无妨。”洛芾呷下一口茶压惊,“只是震惊这样的小战竟要费这些周折。”
乜南星也反应过来,眼里有了一丝敬畏:“从前只知靖南王醉心书画,没想到竟还会领军打仗。”
“自不量力。”洛芾闷哼一声,脸色有了些许愠色。
“阿旻……”乜南星柔声哄着她,“上头说靖南王在阵前受伤了呢,你若是担心,不如自己回去看看?”
洛芾并不说话,抿紧的嘴唇绷成一条线。
“这些年你从没有回过南州,靖南王一定很想念你。”
“我不敢回去。”洛芾垂首苦笑,“四年前我在荒山遇险,并不是意外。”她似乎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诉那些尘封的心事,而眼前人正是个不错的聆听者。
“父亲今有三女五子,我为嫡长,也是父亲与母亲唯一的血脉。你也知道,南州风俗不同中原,女子亦可当家做主,我的先祖,第一代靖南王就是女子。父亲自幼偏爱我,外翁又做过圣上的老师,所以我一出生陛下就册我为郡主,并允诺在及笄后加封世子。”
“父亲有一侧妃出身顾氏,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怀桑只比我小了两个月。”洛芾无奈的甩甩手,“顾家在南州算得上位高权重,又怎会甘心眼睁睁看着王位白白落到我一个没娘的孩子头上。”
洛芾生在永熙六年二月,永熙二十年才刚满十四。这场变故是顾家算准了时间,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动的手。
乜南星从未接触过这些,自然也无法想象这背后的暗潮汹涌。
当年桃老带着奄奄一息的洛芾到乜家请乜家阿翁乜济医治时,乜南星被打发去煎药,并不在跟前。只知晓桃老是从荒山的老虎洞里救下了她,便以为她的外伤是老虎所为的意外,从未想过这或许是场**。
“荒山遇险是顾家要害你?”
“现在想想,那是个……”洛芾痛苦的闭上眼,“太蠢太蠢的陷阱了。”
洛芾小时候除了几个堂兄弟,几乎是没什么玩伴的。
等到了靖南王府高大的院墙也拦不住她的年纪,偷偷溜出府四处去逛逛市坊间那些新奇的地方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她扮做浪荡小公子和酒楼的老板娘白姬成了忘年交,也在街头混混的拳头下救下了个叫她终身难忘的人——顾惜。
她把受伤的顾惜偷偷带回家,被父亲抓了个正着,这才知道原来顾惜是顾侧妃的侄女儿,只因是家里不受宠的庶女,她才没有见过。
可这个年纪交朋友是不计较什么出身的,即使父亲不满,洛芾也还是和顾惜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几个月后临近年关,顾惜带来新年贺礼,还请她参谋给自己父亲备的礼会被会讨父亲喜欢。洛芾拿着那礼物若有所思,觉得自己也应当给父亲备件礼物才是。
可父亲什么也不缺。
顾惜再一次雪中送炭,告诉她洛城郊外的荒山上有人发现了一只白虎。
白虎是祥瑞之召,若能打来送给父亲,父亲一定很高兴。
洛芾这样想着,挎着弓拿上剑当下就出发了。
既是送给父亲的礼物,自然要亲手捕来才有诚意。
洛芾被顾惜一句话说服,一个侍卫帮手都没带。
两个小女娘就这么上了荒山。
刚出城天上就飘起了小雪。顾惜说这样的天气老虎难以觅食,才更有可能出洞穴,洛芾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到了山上雪渐大了,一条不窄的山泉挡住前路,洛芾已经有些力竭,不想再绕路,便试着踏上冰面,想从结冰的河面通过。
耳边尽是山风呼啸的猎猎之声,冻僵了的四肢百骸已经容不得洛芾多做思考。
行至河道中央,冰层没有破裂的意思。洛芾小心翼翼的回头去叫顾惜,就这么亲眼目睹了自己这位好友举起匕首刺来的全过程。
那是几日前她刚送给顾惜的年礼,刀把上是她亲手刻上的顾惜的名字,她甚至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血在“惜”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血水很快染红了冰面,生命似乎也在一点点流逝。
意识涣散的前一刻,循着血腥味找来的老虎正一步步的靠近她。
大约是她命不该绝,荒山野岭也能遇上救命的贵人。
“师父从老虎嘴里救下了我。之后本想送我回家,但在山下遇上了父亲先遣来的心腹。我们在士兵搜山前离开,偷偷与父亲见了面。那时我已经神志不清了,只隐隐约约听到父亲把我托付给了师父,叫我今后隐姓埋名做个江湖人。”
“将计就计,确实可保你平安。”
“可我不甘心。”洛芾猛地抬头。“我两岁习文,四岁习武,文治武功皆由大儒名仕教导,十余年不敢有懈怠。我想让我的臣民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我想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我想结束这天下的纷争,我有太多的抱负没来得及实现。我吃了那么多苦,从不是为了做个闲散的江湖人。”
纵使与她关系亲密,乜南星也从未见过洛芾这样的一面。她长着一张清冷的脸,自然而然的让人联想到天上的月亮,可这样功利而又毫不掩饰**的话很难和月亮并称。
“但你仍然听从了靖南王的安排,抛弃了洛芾的名字,成了归轩阁的弟子昭然。”
洛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一桩朝廷旧事。
当今圣上本是先帝第四子,前头三位兄长各个比他出身高贵,按理来说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羲和二十五年,厉太子受人挑拨,一时糊涂起兵造反。一场混战下来,有人忙着弑君夺位,有人想靠救驾之功谋求太子之位,有人以为自己当了在后的黄雀。
最终太子杀了来救驾的二皇子,三皇子临阵倒戈背叛了自己的同胞大哥,却又死在了乱箭之下,三位皇子竟都葬身于这场宫变。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一夜之间成了朝堂上的红人。
羲和帝在宫变中受惊却并未受伤,可三月后却突然暴毙。国不可一日无主,最年长的四皇子在五皇子的拥立下成了新君。
羲和帝暴毙的真相无人知晓,但有传言称,羲和帝属意宠妃所生的幼子为太子,是今上为夺取皇位,毒死了羲和帝,甚至有人说,厉太子谋反也是今上怂恿。
“我就好比昔日的厉太子,怀桑就好似……”洛芾没敢说出后面的话,“我死了之后,只要没有立下新的世子,父亲百年之后必然是怀桑袭爵。顾家以为王位已是囊中之物,所以这些年才会放松警惕,让父亲收回了大部分的权利。”
洛芾见乜南星神色呆滞,以为是自己方才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的话吓到了菩萨心肠的乜小神医,立刻又软下声来,“抱歉,我失言了。”
乜南星倒没觉得什么,起身走到一旁拿起随身的药箱,“来行针吧。扎完今日便可以半年不必针灸了。”
洛芾闻言一喜,拎起衣角自行走到屏风后宽去外衣,只穿贴身小衣趴到贵妃榻上,用薄毯盖在腰下。
“可算是扎完了,再扎下去我便要成筛子了。”
乜南星在屏风外听她说了话才拿着针进去,边理针边回嘴,“这针扎在背上,成了筛子也不会叫茶水漏出去。”
乜南星素日里看起来没个正行,但行医时却是实打实的专注,洛芾抱着枕头安静的趴着,不再同他说话。
乜南星下手极轻,细针扎进皮肤时并不痛,只有一瞬间的酸麻。洛芾趴着无所事事,便靠着这一瞬又一瞬的酸来数针,等到终于数够了四十一根,两个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乜南星听了她的叹息声不由觉得好笑,“趴着不动的人也累着了?”
“我可比你紧张多了。”洛芾顾忌着后背的针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勉强侧着头去看乜南星,“后背上有那么多穴位,万一你一个手抖扎偏了,我岂不是要小命不保?”
两人正玩笑着,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乜南星扯下衣架上的外袍虚虚盖在洛芾裸露的后背上,这才扬声喊人进来。
来人进门未曾在书案前见到人,便猜到是在行针,只远远隔着屏风回话:“少阁主,有您的信,打南境来的。”
洛芾眼下听见南境两个字就烦,没好气的闷声打发走了人。
乜南星见惯了她无故发起的小脾气,绕过屏风取来放在桌子上的信,熟稔的拆开。
“莫子嗟。”乜南星念着信封的署名,“他的信倒是来的勤。”
洛芾低垂的眸子猛的亮起来,“子嗟来信了?快拿来我瞧瞧。”
“子箐总念叨他,也不见他回来见见。”
大约是出于直觉,乜南星对仅有几面之缘的莫子嗟并无好感,递信的动作也不情不愿的。
“洛家军管理严苛,回家要写明住址,还要加盖一路上官驿的印章,也就归轩能不留痕迹的送封信,他不来是为我好。再说了,人虽不来,但他心里念着箐儿呢,回回写信都要问我的。”洛芾头也不抬地答。
听洛芾还在为他说话,乜南星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不顾洛芾不满的眼神,扯过那张脆脆的纸攥在手里,“针灸时切忌费神,拔了针再看吧。”他背着手神色得意,“我先受累替你保管。”
洛芾半仰着头看他,刚准备说什么,就被乜南星按着额头压回枕头上。
洛芾向外侧着头,正对着半蹲在面前的乜南星,笑起来眉眼弯弯,“谨遵医嘱,乜大神医。”
芾星感情线慢慢插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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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