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神赋 第5章 入幕

那夜高肃又说了很多，谢玄耐心地一一应道，直到最后高肃睡去，在梦中抽泣着喊：“大哥......”

就在他赴并州，同段韶、斛律光北击突厥时，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在太子婚宴上被灌了三十七杯酒，而后饮鸩，痛苦难耐，投水而亡。他回来的时候，高孝瑜已然下葬，二哥高孝珩告诉他，高孝瑜尸首上俱是指甲抓挠的伤痕，乃是为鸩酒折磨之故。

他做了他少时曾经梦想要做的英雄，可他的大哥已经不在了------而这竟然还不是悲剧的结束。

天统二年，高孝琬被诬谋反，为帝使赫连辅玄鞭之，折两胫而死，死后也不许下葬，只草草埋在西山。这一次，他见到了他的兄弟最后一面，甚至高孝琬临死前颤颤欲抓住他的衣襟，那鲜血都尚还温热。和高孝瑜的死一样，所有人都对此无能为力，他们和当初的高殷、高百年一样，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孝琬，他最怕疼了。”一日醉酒之后，高肃伏在案前，低低呜咽道，“延宗差点被九叔打死，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九叔，他总有一天会把我们都杀了。”

“我不畏惧战场，可要杀我们的是我们的亲人！”他泪盈于睫，看着身侧的谢玄，“阿羯，你以前对我说，人生那样长，奇耻大辱能忍得，雄心壮志也能舍得------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做到，有时候，我甚至会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兄兄没有死，我们不会是这样的处境，如若令一切重回正轨-----”

“阿肃。”谢玄终于打断他，他看着满面泪痕的高肃，缓缓道，“我这一辈，兄弟七人，哥哥们俱先我离去，我彼时悲苦不堪，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渐渐忘了。”

“阿肃，尘世荣辱，百年之后，皆作虚无，你困囿于此，只会令你自己不快活。”他眼前又浮现出了当年那条淮河，他曾欲渡川，可他最终未渡，“我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所能影响的时局亦甚微，所以我有时觉得，活人同死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从垂髫幼童长成了青年，而谢玄仍是当年的模样，乌衣，长剑，身姿如玉树笔挺，他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亡灵，看破红尘，无欲无求。

“那你有什么愿望吗？”高肃问，“如果你还生在人世，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愿望吗？

他故国沦亡，家族式微，只有眼前这个他眼看着长大成人、功成名就的青年是他留恋挂念的所在，如果他还是个活人......

“我若尚在人世，想要你做我的入幕之宾。”

那是生前死后都做着端方君子的谢幼度，一次罕见的从心而为：他用叔父昔年信口而出的典故，告诉高肃，如果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