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潼启程的书房中出来的潼云簇心潮未平,脚下尚带着几分虚浮。他未曾回房,而是不由自主地转向府邸深处。
月华初上,将庭院中的石径照得一片清冷。然而,詹氏院中的花厅却透出温暖的烛光,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分寒意。
花厅内,詹絮颖正端坐于茶席前。
詹絮颖没有刻意提及他即将远行的事。只是在他踏入厅内时,微微抬眸,温声道:“来了?坐。”
一盏刚沏好的、温度正宜人的茶被推至他面前。茶汤清洌,香气宁神,瞬间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她看着他饮下一口,才开口:“刚从你父亲那过来?”
听到詹絮颖这样说,潼云簇脸上浮现不自然的表情。
詹絮颖心下了然,回声安慰安“你父亲的话,是金石之规,你要记在心上。但你要知道,武将的规矩在阵前,在于守护;而你的路,在心里。”
说罢,詹絮颖取出一枚玉佩。那玉质温润通透,是上好的和田青白玉,触手生温。
在烛火映照下,可见玉佩中央雕着一株姿态优雅的兰草,草叶纤细却脉络分明,仿佛在迎风摇曳。
更为精妙的是,有舒卷的云纹缭绕于兰草之侧,与玉的天然肌理融为一体,寓意着“云滋养芳草”,将“云簇”之名与“君子之德”巧妙结合。
“这玉,我弘农詹氏子弟世代佩戴。”她亲手将玉佩系在儿子腰间,动作轻柔却郑重,“它不惧江湖血雨,却怕蒙尘失节。往后你一人独行,见玉如见家风。”
潼云簇低头看着玉佩,那是一种极为精细的汉代工艺,一面光素,一面刻着兰草云纹印,玉佩上方还系着玄色五色璎珞。
最后,詹絮颖凝望着他,那双继承了家族智慧的眸子里,情绪深不见底。
“过来,娘亲给你带上。”
潼云簇乖巧的蹲在詹絮颖身前,詹絮颖双手穿过脖间的发丝,轻轻撩起,帮潼云簇系上了那个玉佩。
父亲的嘱托、潭州的未知、肩头的重任……种种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冲撞,让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笃……笃笃。”
一轻两重,极有规律的敲击声,忽然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在这宵禁之后的深夜,万籁俱寂,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潼云簇心神一凛,下意识地握住了枕边的短剑,悄无声息地掠至窗边,沉声低喝:“谁?”
窗外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笑意的压低嗓音:
“臭小子,警惕性还挺高。是我,快开窗。”
是阿姐!潼云簇心头一松,立刻拔开插销,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夜风趁机涌入,带着一丝清凉的秋意。潼昭质就站在窗外朦胧的月色里,身上披着一件不起眼的墨色斗篷,发梢还沾着些许夜露。潼昭质灵巧地单手一撑窗棂,便如一只夜行的猫儿般,轻盈地跃入了房中。
“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她站稳身子,解下斗篷,露出下面鹅黄色的常服,仿佛将一抹温暖的月色带进了屋子。
她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酒坛和两个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喏,尝尝这个,‘秋水寒’,特意给你带来的。”
潼云簇接过,一饮而尽。一股暖线自喉间落入腹中,驱散了最后一丝从父亲书房带出的寒意。他望着潼昭质,没有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们姐弟间多年的默契。
“父亲给了你规矩,母亲给了你风骨。”潼昭质放下酒杯,目光落在他尚未收拾的行囊上,声音低沉了几分,“阿姐没什么大道理给你,只有些‘俗物’,但愿能护你周全。”
她取出两样东西,推到潼云簇面前。
第一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深色锦囊。入手却沉甸甸的。
“里面有金叶子,不多,但足够你应急。还有些昶邑官铸的银锭,在各地官驿都能兑换,比江湖上的银票更稳妥。”
第二件,是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册。
“这个,”她指尖点了点册子,神色认真起来,“是我托了几道关系,从往来潭州的商队老人那里,零星打听、拼凑来的。算不得机密,无非是潭州几大帮会明面上的营生、几位地头蛇的癖好,以及哪些医馆、车马行信誉较好。你初来乍到有了这个,总强过两眼一抹黑。”
这薄薄一册,其价值远胜那袋金叶子。它将“洞察世事”四个字,化为了最实际的援助。
做完这一切,她抬手,一如往昔般想揉他的发顶,手伸到一半却转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臂。
“好了,别摆出这副样子。”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爹有爹的打算,那是潼家将门的宿命;但你潼云簇,必须有你自己的江湖。去吧,让潭州也见识见识,我们镇国将军府里,不只有规矩,也养得出真豪杰。”
说罢,潼昭质不待潼云簇回应,便如来时一般,利落地翻身出窗,墨色斗篷在夜色中一旋,便融入了廊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却字字清晰地烙在潼云簇心上:
“此去……万事皆虚,唯身是实。保全自己,因这昶邑城的风云,未必永固。”
潼昭质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潼云簇站在窗口望了会儿,不久就轻轻关上窗,将秋夜的微凉隔绝在外。
潼云簇坐回榻边,就着跳跃的烛火,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卷油布包裹的薄册。
册子里的字迹并非潼昭质惯常所用的清秀簪花小楷,而是几种不同的笔迹,有的沉稳,有的略显潦草,显然是经多人之手汇集而成。上面分门别类地记录着:
潭州各大帮派当家的姓名,与喜好。
城中几家信誉卓著的老字号药铺与铁匠铺。
几条主要商路上需要留意的关卡与风物特点。
信息算不上惊天秘闻,却无比扎实、实用,正是一个外乡人立足所需的最核心情报。
潼云簇的指尖拂过墨字,心中震撼之余,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几乎能想象出姐姐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运作这一切——
阿姐定是动用了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网络。
那些时常出入府中、看似与阿姐只是谈论诗词书画的清客之中,或许就藏着往来南北的大商贾;
那些与她交好的京中贵女,其父兄门下或许就有常跑潭州路线的管事。
阿姐便是在一次次茶会、诗社的闲谈中,将这些零星的、看似无用的信息,像沙里淘金一般搜集起来。
这绝非一日之功。潼云簇的心猛地一跳。
这意味着,远在父亲今日向他摊牌之前,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潼昭质或许就已从朝堂的威风、父亲眉宇间的凝重里,窥见了家族需要未雨绸缪的征兆。
于是,潼昭质早早地,便开始为他默默准备。
她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将守护之意,化为了这册子上最朴实无华的字句。
“阿姐……”潼云簇低声喃喃,将册子紧紧合拢,贴于心口。
这份礼,比万千黄金更为贵重。它让他明白,他并非孤身一人奔赴那陌生的江湖。他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位心思缜密、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铺就前路的姐姐。
首先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潼家的人我基本都已经写完了,我出来来介绍一下这几位:
父亲:潼启程
母亲:詹絮应
姐姐:潼昭质
主角受(弟弟):潼云簇
主角攻(许朝现)会在下一章潼云簇前往潭州,到了胡光修那里就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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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锦书万里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