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云想,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每次碰见孟绝都要倒霉。
暗器长约三寸,细长而漆黑,已没入一半,卡在肋骨间。
孟绝也是无奈,上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放任兰家,已是理亏;现在还差点让他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怎么每次他都这么能掺和。
“你为何在这里?”
越凌云不答反问:“你的人为何在兰府?”
“是卑职失察了,险些误了大事,请皇上降罪。”陆文劭跪地请罪。
其他随从上前将他制住。
越凌云没有反抗,任随从将软剑收走。既逃不掉,没必要反抗再多流血,那刀扎在胸口还有点疼。孟绝何时学的这一手,出手倒是够狠够绝。
越凌云想,孟绝既然还在查兰家,迟早要动手。早知如此,倒不必自己这番折腾了,好不容易提起的那口气,好像也要歇了。就今日看来,孟绝这皇帝应是能做得像个样子。
不过自己气量小,容你一回就算了,总得回敬一点。越凌云看着孟绝肩头渐渐渗出血迹,笑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伤口,又捂住胸口轻咳。
“皇上,今日之事干系重大,此人既已知晓,留不得。”秦将军的刀仍旧没有放下。
“此事是误会,”孟绝上前按住越凌云,快速点了他周身几个穴道,“他就是当年梁州越府的那个小少爷。”
“梁州?”秦将军记起来了,“当年皇上不惜跟臣翻脸,也要去救的那个人就是他?”
越凌云止住笑,看向孟绝。
原来你当年还是有点良心的。
“既如此,皇上有分寸就好,”秦将军收回了刀,“还请越公子将今日听到的事烂在心里。”
说着就带人撤走了。
孟绝让陆文劭请秦将军的随行军医过来,替越凌云处理了伤口,再给自己包扎肩伤。
“你受了伤,近几日就不要再乱动了。此处是秦将军的京中府邸,人少僻静,你暂且住下。”
“多谢。”越凌云盯着孟绝。
如今你良心虽不多,也还有一点。
算了。
越凌云在秦府养了两日,便回了流云小院,初七回了承平县,继续当他的主簿。
孟绝当夜赶回了皇宫。
自登基以来,孟绝少有能休息的日子。
七日的休假转眼就过,孟绝也开始着手他的计划。
去年秋季粮食歉收、税收惨淡,今春又干旱,饶州和裕州等鱼米之乡怕是也要减产。国库的乱账才刚理清个头绪,年前让户部拿个章程出来,户部就不停哭穷卖惨。朝堂上大臣每日你争我斗,虽说拔擢了些新科进士,到底年纪轻还难当大任。
年后朝会,说起国库空虚和新税制推行的事情。朝堂上大臣反复推诿,互相指责对方推行不力,吵成了菜市场。孟绝雷厉风行,当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革了几个官员的职,其中一个是户部侍郎梁丰。
京兆尹的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京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都是惹不起的,但也不是没好处——胆子够大,那油水就有多大。任上“辛苦”一两年,割完一茬拍拍屁股走人。孙大人早年傍上前户部尚书梁远道,娶了其长女梁穗,一路平步青云。好不容易当上了京兆府的长官,还没下手呢,哪知孟绝一坐上皇位,就要开源节流,大搞整顿。他如今是干了两年,每日经手的事项素得他油星都沾不到,得罪人的活还没少干,这节骨眼儿上小舅子梁丰又出事,一肚子怨气,每日黑脸进出府中。众人动辄得咎,又避之不及,私底下碎嘴。
梁丰因税收账目严重失实,且说不清缘由,被孟绝下令革职待审,关在大理寺。孙迎章被夫人的哭诉吵得头疼,但国库亏空不是小事。真要追查起来,恐怕连已经病退的老丈人都要被牵扯进去。前些年动乱,人人都是有今朝没明日,谁手里没沾过事。
水至清则无鱼,不能操之过急,孟绝明白,但如今容不得徐徐图之,凡事也总得有个开头。
朝堂内外那些人暗中蠢蠢欲动,却始终未到明面上。
此次借着这个由头,把那暗流引到明面上,已是山雨欲来,朝中不少人惴惴不安。
被革职的几人,说是待审,在关了月余之后,也没查出个眉目,反倒是孟绝以几位臣子年老受不住牢里阴湿为由,将其中几人放出来归家休养,无令不得出府门,除了些低级官吏,就只剩下梁丰还在狱中。
有传言,说是几位大人在狱中痛陈己非,供出不少事来。
又有传言,说是梁丰不日要押到刑部受审了。
梁远道听得消息,暴跳如雷。
孟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众人一时摸不清头绪,不知他意欲何为。
因先前陈阿桂一事,孟绝明显的偏袒,将事情压下,且此次户部一事也尚未动到兰家头上,兰家决定先袖手观望。
其他人想法也大都如此,如今局势平稳,谁都不愿出头冒险。
只有梁远道不同,他头上悬着一把剑呢,儿子还关在牢里。自己近年身子不爽利,近日又觉病势昏沉,若有万一,梁家岂不绝了后?
此刻梁府暗室,梁远道、孙迎章、兰征明以及几位的朝中重臣,各自心怀鬼胎。
众人手里皆互有把柄,只是经历了这些年动乱,若不是危及家族前途和自身安危,没人愿意再来一遍那样动荡的日子。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下一个也未必落得到好。况且也得有命在,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黄口小儿、谁知安的什么心思?”梁远道怒骂道,“当年之事,在座各位,可都是参与了的……”
“梁老,什么事都是过去的事,我等年岁已高,如今也不怎么记事了。”
“呵呵……世上可没有不漏风的墙。”梁远道环视一圈,语带威胁。
人走茶凉,若不是以当年之事为借口,这些人今日未必愿意来这一趟。
“你什么意思!”
“哎呀不要动火气,二位老哥哥可消停些,眼下一切未定,再看看也不急嘛。”
“你当然不用急,在牢里的又不是你儿子。”有人煽风点火。
等他真有动作恐怕就晚了,梁远道脸皮涨红,气都不顺了。
“岳父大人身子要紧。”孙迎章皱了皱眉头,奉上一盏茶。
“迎章,你有何看法?”梁远道接过来,喝了口茶顺气,怒气冲冲地转向女婿孙迎章。
“岳父大人,牢中小婿已打点好,丰儿那边也只是问话,未曾有过动刑,许是走个过场罢。传言不可信。”孙迎章陪笑道,“毕竟这么大的事,上面那位也不好就此揭过。各位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此事还需慎重。”
梁远道一直瞧不上这女婿,钻营有余,畏畏缩缩难成事,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茶水四溅。
“梁兄,户部那亏空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况这些年的乱账,他就是想算也得掂量会不会动了筋骨。”许久不出声的兰征明发话了,“他最近不是在忙着筹钱挖渠灌溉吗,若是钱的问题解决了,想必这事儿就结了。梁兄不必杞人忧天。”
看来众人没摸清孟绝的打算之前,都是打定主意事不关己了。
梁远道心下愤然,然而此刻又不能撕破脸皮。
论也论不出个一致来,众人不欢而散。
“当年之事?”孟绝捏着朱笔的手指泛白,咔嚓一声笔断成两截。
“亏他还能说出口。”孟绝神情一冷,扔了笔。
“那就从他儿子开始吧。”
梁远道又给孙迎章施压,让梁丰素日联系的那些地方官吏,赶紧想办法催收了往年的税收欠账;又从京畿商会入手,强制推行税收新政,半月居然凑了三万两填入国库。再托了相熟的内官打听,说是皇上查不出个所以然,态度已经有所松动,才松了口气。
这日朝会,御史台上奏,言称梁丰做假账私吞国库税银,勾结地方奸商私开盐铁矿,仅有据可查的就获利二十余万两,奏请皇上严查,必得严惩不贷。
孟绝命令三司会审,让孙迎章避嫌,由赵晖远负责审理。
变故来得太快,梁远道听闻消息,撅了过去。梁丰是他的老来子,梁家上下向来宝贝得不行。若不是如今自己病退,影响大不如前,加上废物女婿无所建树,岂会那姓孟的关他宝贝儿子进大牢!现如今御史台翅膀硬了,还敢说要严惩?
晕倒的梁远道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上门找兰征明相商,却吃了个闭门羹。其余众人亦是避之不见。
梁远道心一横,提笔写了几封信要送出去,不过送信的人一出了京城,就被拦截了,鸽子也被射下来当了加餐。
一石激起千层浪,孟绝居然要动真格的了。
案子查得很快,显然有备而来,不到十天,详尽的案卷就送到了孟绝的案头。
“去给梁老添点火,送他一程。”孟绝打了个盹,又梦到当年与父皇诀别时的场景。
衍之啊,父皇如今能做的事不多,不知能带走多少。
剩下的人你记好了,一个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