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江余勉强将眼睛打开一条缝。
“想活命就张嘴。”黑袍人冷冷开口,拿出一枚诡异的丸药放到江余唇边。
江余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正欲拒绝,丸药却蛮横地进了嘴,入了喉。
“咳…咳…你给我…喂的什么…”
黑袍人没说话,握住剑柄,猛地将长剑从柱子和江余身体中抽出。江余失去了支撑,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黑袍人手臂一伸,将她扶稳。伤口处的鲜血涌出得更急,连着浸湿了黑袍人的衣裳。黑袍人的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嫌恶,手却依旧托着江余。
风雪卷过庭院,将他黑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也吹动了江余沾着血污的乌发。
“不…不!不要!”江余的手指猛地拽紧被子,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师父师娘空洞的眼神还刻在她眼前。
“若只是个梦就好了……”江余喃喃道,下意识去摸小腹,触碰到的却是妥帖的绷带。浓浓的草药香气飘来,江余半撑着环望四周,只见一个黑袍人背对着她。
“你是谁?”江余声音沙哑,一颗心陡然提起,“是你救了我吗?我师父师娘呢?他们怎么样了?”
黑袍人置若罔闻,继续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里的帕子,帕子上似乎还绣着白色的小花。
江余心里着急,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下床。黑袍人这才冷然开口:“他们在隔壁,被我点了穴。你若妄动,伤口再撕裂,神仙也救不了你。”
江余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那面铜镜,恰好和黑袍人的眼睛对视上。明明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幽深得像千年古井。江余心头莫名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袍人还是惜字如金,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把它丢给江余。书册看起来很古老,内页的纸早已泛黄。
江余狐疑地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关于蛊虫的注解和图示。江余虽自小跟着师父师娘学医,但蛊毒一道相关的古籍残卷,她也没少偷偷学习。可这里面所记载的蛊虫,她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江余翻看着册子,眉头紧锁。“牵丝蛊?中者如提线木偶……此蛊尤擅蚕食宿主……珍视之情、铭心之忆……并以此为基……编织幻境……”
“你的意思是,师父师娘中了牵丝蛊?”江余心中发颤,不由得捏紧关节。
黑袍人微微颔首,捞起水中的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江余不由得被他的动作吸引,这人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竟比女子的还漂亮。
“咳咳…可师父二人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到底是谁要害他们?!”江余心下激动,又牵动了伤口。
“结仇与否,不重要。”黑袍人冷着声打断她,“寻常蛊虫只是控身,而此蛊噬情灭欲,阴毒狠辣。中者会渐渐形如木偶,无情无感。百日之内,若不得解,宿主会被蛊虫吸食殆尽。”
黑衣人顿了一下:“你,还剩四十九日。”
“恩人!此蛊该如何解?”江余急声问道。
“我不过机缘巧合,得此古籍,并不知此蛊如何解。”黑袍人终于转身,黑袍曳地,“但我知,此蛊出自红绡城,姑娘或许可以去找。”
黑袍人话音未落,就一甩袖子,转身掠上树梢,一下便消失在渐明的天光里。
“红绡城……”
江余默念着此地,总觉得这个词很耳熟。她恍惚记得,似乎在古籍中见过这个地方。
红绡城,蛊术之源。城内藏着众多蛊术秘方,城中人最擅练蛊,他们培养的蛊虫更是骇人听闻。其蛊难求,绝非善地。
江余裹着被子,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线索。被子带来的丝丝暖意,好似师娘的怀抱。
师娘喜欢用大大的身体包裹着江余小小的身体。她宽厚的手点点江余的鼻子,柔柔的声音绕在耳畔:“无论来自何方,无论从前如何,都愿你余生安康,余生喜乐,以后就叫你江余可好……”
江余没有父母,也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却记得和师父师娘的初遇。
那个冬夜,和今日一样冷。
江余被冻得奄奄一息,师父在山茶花从下,发现了这个小小的人。
从此,江余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家。
“就算前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闯,师父师娘,你们等我。”声音虽低,字字却如铁坠地。
江余总是笑眯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如此严肃的神情。她忍着腹部的疼痛,一步一步,挪到师父的书房。一卷一卷的古籍被急切地抽出,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咳嗽连连。
古籍散落在地上,江余半跪在地上,指尖迅速翻阅,疯狂地寻找着红绡城的信息。
几日转瞬即逝,伤口已微微恢复,江余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提着剑便踏进了晨雾弥漫的竹林。
竹林间。
江余正在赶路,身体本还虚弱的她没走多久,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江余寻了块青石坐定,欲稍作整顿。
刚拧开水壶,“嗖——”,暗器声就自身后袭来,江余忙侧身躲避,水壶却被打翻在地。
江余警惕地转身应敌,只见一个白色身影,自林梢疾掠而下。手中长剑携着清冽之音,直逼自己的喉间。来势之快,江余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配剑,格挡而出。
“铮!”
双剑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此股内力蛮横,江余虎口被震得发麻,伤口被狠狠牵扯,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提一口气,脚下步伐变化,连连退避,欲伺机撒出袖中毒粉。然而,少年的剑势如大江大河,绵密不绝,一招快过一招,将她的退路封死。
江余本就重伤未愈,三五招之间,已然气息紊乱,冷汗涔涔。腹部的伤口经不住此等的打斗,再度撕裂,鲜血不断从绷带渗出,浸湿了衣衫。
终是力竭,江余手腕一软,剑便被少年挑飞,钉入不远的树干处,剑柄还颤动不止。江余被逼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一棵古树。闪着寒光的剑,稳稳停在她的喉前。
江余忍着疼痛,靠着树慢慢滑坐在地上,忍着眩晕仰起脸,准备寻个时机迷晕他。
少年一席月白衣衫,衣袂和衣摆处却不规则地过渡成水蓝色。宛若雨后初晴,流云在碧空徜徉。
江余对上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深色的眼瞳里竟没有一丝邪气,只有纯粹的担心和着急。
他全然未对江余设防,俯下身子急急地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穿着月白色衣裳,和我一般高……腰间还挂着铃铛……还有这个令牌……”少年语速极快,另一只手给江余展示了自己的令牌。
风清派?江余知道这个门派,是一个有名的捉妖门派。
少年兀自说了一堆,全然未觉江余的脸苍白如纸。“什么女子……我从家中出来……就没见过人……”江余不满他这种拷问的语气,声音虚弱地回应,“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刀剑相向……”
少年这才惊觉,江余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洇湿。他慌了神,赶紧蹲下看她的情况。江余暗笑,手在袖中捏破药丸,正准备撒出去,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我来看看。”来人一袭深绿色衣衫,月白大氅给他添了几分温和。江余听少年叫他师兄。
“在下池云安,这位是我的师弟。我们和师妹失联多日,心急冒犯,伤了姑娘,实在抱歉。”池云安凤眼微挑,一边处理江余的伤口,一边温声解释着。
“师兄!罗盘引着我们来的,她身上确实有师姐的气息!况且,她那是旧伤!”少年抱着手立在旁边,风卷起他的发带,脸上隐隐带了几分不服。
江余本就恼此无妄之灾,闻言更是气结,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小天师,路这么宽,指不定在哪沾上那个什么绫儿的气息,你上来便刀剑相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道理?”
少年自知理亏,脸色微红,一时语塞,“哼”了一声,便把头别到另一侧了。
池云安替她重新包扎后,见江余的水壶被打翻,便去了不远的小溪处替她重新取水。
江余扶着树,勉力想要站直身子,眼前却骤然一黑,天旋地转间,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稳托住。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三分戏谑:“欸,小心点,小鞭炮。再伤到了自己,师兄又要念叨我莽撞了。”
“你说谁小鞭炮?!”江余抬眸瞪去,眼底染着愠怒,“听好了,小天师,我有名有姓,我叫江余。”
少年背光而立,嘴角微扬,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把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记住了。”又顿了顿,“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不然容易折寿。”
“对了,在下池木周。”
“谁问你名姓了?”江余没好气地把头偏开,几根发丝被扯落。又收了收手臂,想要甩开他的手,“你我萍水相逢,桥归桥,路归路,最好从此再也不见。”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手顺势一放:“好啊,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江余猝不及防,差点摔倒,不由恼道:“你!”
“你看,真放手你又恼。”少年挑挑眉,重新扶稳她,脸上的玩笑色收敛了几分,“我既伤到了你,自会负责到底,你不必总恼,对伤口不好。”
“看!晚霞!”夕阳余晖穿过层层竹叶,在少年的周身覆上了一层浅金。阳光落入墨色的眼瞳,映出溶金晚霞。晚风轻柔,拂过林间,卷起少年的碎发。江余抬眼望去,竟然一下恍了神。
少年只手遮额,笑眼盈盈地望着晚霞。一个人的眉眼,竟然可以似山河湖泊一般,阔亮温和,又生机勃勃。
“发什么愣?莫不是……”他的手在江余眼前晃了晃,又冲她挑了一下眉。“被我的风姿迷住了?”
江余骤然回神,为刚才的失态暗自懊恼。“我岂敢高攀您啊,小天师,你们可是要为民除害的英雄,我不过一介布衣。”江余反唇相讥。
夜幕渐渐低垂,篝火熊熊燃烧。江余寻了棵大树,倚着粗壮的树干,强迫自己闭目养神。腹部的伤仍然如火灼烧,她必须尽快养好伤口,才有精力应付那未知的红绡城。
朦朦胧胧中,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