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震天,喜婆子撒着红花,大马开道,前列的郎君昂首而过,后面轿子装饰着金纹流苏,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路人驻足围观,好生喜庆。
四下皆道着恭喜,旁人猜测着这又是哪家公子迎娶,好大的阵仗。街对面的裁缝铺子,趁着掌柜观望凑热闹的间隙,刚做好的成衣就被拖下了桌子。
顺滑的皮毛在桌下出现一瞬,一眨眼,一位模样俏丽的姑娘穿着稍大的烟青色裙装,若无其事地从裁缝铺中走了出来。
她回眸看那掌柜,还在踮脚打望着锣鼓声处。不禁一笑,漂亮的一双眼竟真和那话本中的狐狸相似。再回身时挤开人群便要走了,也不顾女儿家的形象。
被她挤开的人先是诧异,后又有些从热闹中回神的烦厌。她不懂这些,也看不来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味地推开前面的人,使劲地往外钻。
“挤什么挤!”前面五大三粗的男人被推搡得差点摔倒,转过脸对视上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突然脸色一改,转而侧身,让她近了身前。
前面人漫过去还是人,一时也推不开,她只顾往前挤,不巧一只手从后面搂上来,就要往她腰间摸。
还没摸上,男人的手就被她一握,快得出乎意料。女孩回头不解地看着刚刚为她让位的男人,问道:“你干什么?”
男人也没料到是这么个情景,按照当时的古礼,先不说她一直看着前面哪来的心思抓住自己的手,就是女儿家被男人占了便宜,也是支支吾吾,不敢声张,生怕因此丢了清白。
他也正是抱着这个打算,想圆一圆一时起的色胆。男人脸上现出尴尬来,手想收回却硬是挣脱不开。还没说话,女孩又开口了:“你干什么?”
连问两遍,竟活生生让那汉子憋红了脸。没想到女孩看着他又追问道:“你为何摸我?”
周围有人侧目看过来,男人的胡子都被惊得竖起半分。如此露骨之话竟然是从一个女儿家口中说出。那汉子忐忑一瞬,转而笑起来,反握住女孩的手,话还说不利索:“娘、娘子别闹,看完这出该回家了。”他抱歉地朝着四周欠身,颇有种让大家见笑的感觉。
“谁是你娘子?”正躬身的男人身子一僵,突然恶狠狠地剜她一眼。
“家妻愚笨,得了疯症,让各位看丑了。”他说着就要去按女孩的头。被她一躲,握着的手借由着反力将男人的胳膊拧得扭曲。
男人吃痛叫出声,四下也是一阵唏嘘,纷纷退开,惶恐殃及自身。男人转身过来,面色惨白着,大掌旋风就要扇下来,女孩握着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些,咔嚓一声,肉眼可见的肩膀衣料下突出了一小块骨。只是片刻,男人便倒了下去,声音惨绝人寰。
眼看着越来越多人被这边吸引过来,女孩不满地松开了手。她看着男人不屑地啧了声,手指在半空中划过,随口念了两字:“聒噪。”于是刚刚还在哭喊的人瞬间闭了嘴,只剩下鼓出的一双眼睛里,眼泪哗啦哗啦直流。
再抬眼看向周围,众人皆是一脸惊恐的神色。女孩走一步,周围的人就退一步,她这才皱眉,暗暗嘀咕了一句:“果然人世最是险恶。”
周围骚动不断,她也没法及时脱身。眼看着自己开始成为众人之矢,她开始着急。一时忘了交代的禁忌,瞳孔颜色开始不断黯淡下去,幻化出蓝色光晕。
突然一句啼笑,从沿街的某座轿子中传来。花香沁润着独特的香气从轿中散出,似蛊毒般迷住了众人眼。
那红顶紫檀轿子的帘子掀开了一点,轿中盛装的女人只是一瞥,便又将帘子放下了。街道的喧闹停顿了一瞬,顷刻间沸腾疯狂!
抬轿人重新起轿,护卫围了一圈,华轿远去,把刚刚凝聚在女孩身上的目光也一并带走。众人追着那轿子走,全然不顾怕冲撞了还未走远的婚嫁队伍。
女孩看见人群就像着了魔一样追随而去。她听见有人在喊一个名字——“骨罗烟”。
“骨罗烟。”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又抬眼望如潮水远去的人群。传闻狐妖的魅术可乱人心神,无人可解。
今日她知传闻错了,有人可解狐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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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最终她拉住站起来企图逃走的男人,与之对视,看其逐渐靡乱。
她说:“走罢,别再记得我。”
男人蹒跚而去,她亦背道而驰。接下来去哪?
肚子饿了,偷只鸡去。
农院不小,前面靠街的是普通小院,后面靠着田地的就围了一圈栅栏,几十只鸡鸭散养其中。女孩三两下就从屋瓦上潜进了后院。
从檐边探出头,还没动身,就已经开始馋了。
瞳孔变作竖瞳,她伏低身子,静候着猎物悠闲地向这边靠拢。似乎是出于对危险感知的本能,那母鸡突然抬了颈,四处观望了一下,才又放心地低头啄食。
屋檐上的人纵身一跃,却不巧一蹬,房瓦后撤,一时踩了空。女孩直坠下来,不过又在空中翻身一跃,落地时吓走了鸡,倒也不显得太过狼狈。
她正烦躁着,就欲往那满院子扑腾的鸡鸭再下手。身后房屋主人家的门却开了,先是一个妇人的惊叫声,然后就气势汹汹地走出了一壮一少两个男人。
等看清院中的女孩,拿着棍棒的两人都愣住了。屋门口的妇人还倚着门在呱呱乱叫,声音不禁又尖了几度:“我就说有什么响动吧!不信!这下逮到贼人可好!”
“娘……”那提灯的青年转身看妇女,一脸无措。这时妇人才看清了女孩的脸,也是哑口无言。
男人沉声问她:“你是如何到我家中后院的?”
女孩不答。
于是众人沉默了片刻,妇人率先开了口:“不管怎么进来的!偷了就是偷了,报官去!”
“现在已经闭衙了,如何报官?”青年有些急,“而且人家一个姑娘家……瞧着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是贼人。”青年小声地为她辩解道。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卖弄风骚!我看就和那个骨罗烟是一样的货色!”似是触到了妇人的逆骨,她说话越发口无遮掩。“行,既报不得官,就送她去红馆!也该赔我这一院子禽畜受惊的银钱!”
“娘!”青年哀求她,愤恨又不敢声张,被妇人指着骂进了屋去。只剩下中年男人默不作声地仍站在院中。
妇人挺直了腰,看着男人骂道:“还站着作甚?莫不又在打这狐狸精的主意了?原来的事我还未与你清算,收起你那些小九九!我好歹大族黄氏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气儿!”
她最后说道:“入赘就要有个入赘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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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被男人带着,从屋中出来的时候还听到青年在哭诉,说什么久未娶妻,不如就此将她留下这样的话。
她不太懂,只是在随男人上了马车时才说了一句:“我没有吃那牲畜。”
男人点头。
“你要带我去哪?”
“红馆。”他用麻绳捆了女孩的手,一面打结,一面说道:“对不住了姑娘。”
“这是为何?”女孩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就当……是为我赎罪罢了。”男人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天色渐晚。
轻轻一动,绑在她手腕的绳就松了,她感觉不到什么恶意,自己也不着急着离开。女孩又问男人:“红馆是哪里?”
“全明京最向往之地。”男人说,又顿了一下:“也是……全明京最堕落之地。”
“听不明白……”女孩躬身,伏在车窗边,对男人说:“我不想去。”
男人苦笑了一声道:“在那儿的女人,又有谁是自愿的?包括骨罗烟。”
刚想翻身离开的女孩停住了,她听到一个名字。于是追问道:“那儿有骨罗烟吗?”
“是……她可是红馆的招牌。”男人这才回首来打量女孩,惊讶于她怎会连这都不知。一看不得了,拍打着前面就欲要停车。
“嘘……”女孩竖了一指在唇上,眸中散着蓝萤。面前的男人安静下来,车夫却停了车,敲着车厢问道有何吩咐。
“你给他说,继续走。”
于是男人开口照做。
“然后睡吧,在梦里忘记我。”她话音刚落,男人就垂了脑袋,身子一偏倒在厢门上,昏昏睡去。
车又开了。
偶尔传来几声马蹄。女孩期待地勾起帘子,看车角挂的红灯。指尖一转,将灯笼里的火星燃得更透、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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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传来一阵阵歌舞升平,一片不夜天盛景。
人们口中的“红馆”,非为一楼一宇,而是一座夜夜笙歌的城。
坊间各种旁门左道的娱乐都被搜罗到这里,更有天下名厨坐镇,山珍海味,奇趣异玩,应有尽有。
入馆的契据,仅是一袋银钱。
这是最纸醉金迷之地。不过输得全身**而出的人,也不在少数。红馆后面的流金河更是不知投进过多少生命。
女孩把头侧出窗门,看到那扇巨大的红漆大门缓缓打开,门上的金色兽首门环从上往下难以数清。马车就这样驶进门内,被红馆吞没。
在往里走就是达官显贵们的私路了。车夫停了车,叩响门板,叫着“老爷。”女孩兀自开了厢门独自走了下来。她望着面前的长街,灯火万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梦幻场景。
一位老嬷嬷从里面桥洞里走出来,刚要问来人是做甚么的。
脸上的肉垂下来些,现出一副刁蛮的皮相。话还没说全,女孩的眼睛就和她对上了。
“我要骨罗烟。”她甚至还不知这个名字到底是人是物。
蓝色从她眸中淡去了,老嬷嬷也转了身,迟钝地朝着里走去,为她带路。
女孩最后回身对车夫笑道:“回去罢。”
那一笑引得车夫心怜。单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感叹如此不谙世事的人竟也入了这里,世事弄人呵。
穿过数个街市,才来到一宽阔的大厅。不过此时人满为患,再容不了一寸。中间的高台之上,乐声正入尾曲,红纱帷幔卷下金粉,空中突然下起花瓣雨。
女孩抬头,恰好迎上收幕的最后一舞。
那人立在高台上,演绎着西域。
她就像塞外的黄沙,被丝巾裹住了面,只露出一双眼。
一捻一动间,敦煌重现。
终曲一旋舞,观她盈盈秋水。如钩,如线,断人心肠。
帷幔落了,只剩下一尊窈窕身段的剪影。
于是佛陀从寺庙中迁引。她跪坐台上,四下万千信徒疯魔。
那便是他们追寻的神佛。
开文了!是狐狸与舞姬的故事,再一次预警,OE架空背景,故事世界观灰暗,吃人的封建礼教,以上,欢迎和我一起开启这个故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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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