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查不出什么,资料也刚发去西南,一时半会没有回音。沈沉水终于得以回家。他其实不大会做饭,在家的时候有阿姨做。读书那几年天天吃食堂,吃腻了就点外卖。如今唯一会做的就是拌沙拉和水煮菜。
大约是这两天被食堂大厨的厨艺刺激到,再一想陈无病时不时还点评一句“今天这菜好吃。”沈沉水看着那一碗沙拉顿时了无生趣。
他觉得陈无病哪哪都好,在食堂吃饭遇着大厨都很笑呵呵说上几句,夸赞一番厨艺。大厨也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我都不知道,沈沉水悲愤的嚼着沙拉。这十年他一直努力学习,想着等读完博,大概就能让陈无病高看自己一眼。结果再见面这几天,他终于回过味来,陈无病当初是在驴自己。
早知道这十年就该没事去他眼前晃悠晃悠,而不是真一门心思念书。硕博毕业论文还写的想死,头发都掉了不少。
事到如今,沈沉水也反应过来。自己当年满打满算都没有十七岁,陈无病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反应。委婉的拿喜欢博士拒绝他,就当是做好事劝学了。
沈沉水生着闷气,打开朋友圈一瞧。最新一条就是亲弟弟带着女朋友出门玩,现在在河边散步还没回酒店,配图是两个人手拉手,还戴着同款手链。恋爱的酸臭,沈沉水咬了咬牙,心里批判了一番,小气的没点赞。
批判了弟弟和未来弟媳,沈沉水心情大好,又去跑步机上倒腾了一小时。他其实不知道陈无病喜欢什么类型,但自己收拾的整齐好看总不是坏事。而且据弟弟说,当初他追女朋友,就是靠着脸和身材先勾引,让女友想了解自己有趣的灵魂。
“你有什么有趣的灵魂?”沈沉水冷酷的反问。不过他大发慈悲的接受了弟弟的第一条建议。陈无病也是人,人嘛总会喜欢好看的。就连未来弟媳也承认,当初给蠢弟弟一个机会是看在外表的份上。
洗完澡擦身体的时候,沈沉水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自己的外形也还算不错。当初知道自己的血统是“魅狐”时还百般不乐意。总觉得自己既然能变个大狐狸妖怪,怎么还是一听就没什么战斗力的种类。
“魅狐也叫惑狐,最擅长迷惑人心。”陈无病笑着虚点他的额头,“玄门之中的战力,从来都不是看你肌肉多不多的。”
他当时被这话安慰了不少,只是后来忙于学业,也没好好修炼,至今也不知道怎么迷惑人心。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让接触到自己的普通人放下戒备。甚至通过考核进入省局,也是意料之外。
沈沉水又拿起陈无病给他的资料翻了翻,确实很多他不知道的,甚至还有一本《魅狐修炼要诀》,被贴心的备注了“认真看”。
他随意的划了几下屏幕,准备大略的看看再从头学起。
“妖血逆转。”沈沉水手指一停,急忙往下看去。他知道自己虽然有狐妖血统,但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妖,算人。他只是因为有妖血而可以修妖道,又占了做人的便宜,修行比普通的狐妖更快。
“修得六尾,舍弃人身,便可为妖,延寿千年。”沈沉水慢慢念着,然而书中只是大致说了可以这样做,却并没有具体说该怎么做。他颇为遗憾,但转念一想,这种事大概也不是只有好处。真做了妖怪,虽然延寿千年,但是修行肯定没有做人快了。最近百年修成九尾的人他知道几个,修成九尾的狐狸他就不知道了。
傻子才这么干呢,沈沉水摇摇头,又划回了开头。与其看歪门邪道,不如按前辈说的,好好修炼,不至于日后查案子的地方自己进不去。
沈沉水通常会提早半小时到省局,然后看着自己的同事们挨个卡点进门。但今天过了上班的点十分钟,陈无病还没来。
“陈队怎么还没到?”沈沉水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按理说陈无病会掐着点进办公室,以示对管理局规章制度的尊重。
“车胎扎钉子爆了。”刚放下包的卫纯钧面无表情,“他今天推车来的。”
沈沉水大为震撼,又震惊的看着卫纯钧打开队长办公室,不多时从里面拿了个红色塑料盆。他盯着那个盆,一时间来不及控制表情,瞪大了眼睛。
那是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塑料盆,甚至有些褪色泛白,又奇迹般没有脆化变成一块块碎渣。盆里还放着些工具,沈沉水认不出,但能推测是用来修车胎的。
卫纯钧一手挎着这些东西,又顺手拿了个小凳子施施然下楼了。
陈无病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像被欠了几百万,坐在院子里,看到卫纯钧拿着工具下楼脸色才好些。
“谢了,你先回去吧,盯着那三,别老天天当着杨诲的面八卦。”他道。
“哦,他们现在不当面八卦了,他们直接问。”卫纯钧脚尖碾了碾地面,“杨诲行不行啊。”
“总局来的,肯定有些能耐。”陈无病将工具都捡出来放在车边,拿着盆溜溜达达往院子边的水池走去。
“你觉得他怎么样?”卫纯钧又问。
“各方面都不错,你以后跟着他挺好的。”水龙头拧到最大,陈无病大声道,“上去吧。”
卫纯钧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声的点了头,转身回去了。
端着水盆,陈无病走到自行车边,岔开两条腿坐在小凳子上,卸下了车内胎一段段按进水里检查。他身量并不高,但身形纤细,比例也好,这样坐着竟显得腿有些过分长。
沈沉水站在窗边,悄悄往下看去。在这之前,他很难想象陈无病会修车。那双手细长白净,好像只该内侧和虎口有一些练刀练剑留下的茧。但此刻拿着轮胎仔细检查,居然也没有违和感。
他检查漏气点,刮擦四周的动作都很熟稔。贴上新的胎片后还检查了外胎内侧,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全都装了回去。
修车用的水被陈无病洒在了地上,一手端盆一手舀着水均匀的洒了一院子,被已经毒辣起来的阳关蒸的冒起了白气。修好的车被重新推进车棚,陈无病兜里塞着工具,一手拿盆一手拎着凳子,慢悠悠上楼。
“看什么呢?”滕梓突然凑了过来。沈沉水吓了一跳,含糊的应付道,“陈队眼睛挺好的。”
滕梓的目光一瞬变的复杂起来,沈沉水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她好像一副怜悯又不忍心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滕梓拍拍他的肩膀,“队长的眼睛天生就长那样,看狗都深情。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哎。”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嘴里嘟哝着“像我们老油条就不会被迷惑”,留沈沉水一个人满脑子问号。他承认陈无病的眼睛看人确实总带着三分情,哪怕他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头。但那其实不容易发现。他大多时候耷拉着眼皮,不大正眼看人,看起来像是没什么精神,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也就没什么用。
他大抵是不喜欢这双眼睛,带着水汽,眼圈泛红,偏偏嘴唇也像涂了劣质的唇彩,正视别人时,整张脸的时候多少会让人觉得柔弱。在他这个工作上,总是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
沈沉水见过一次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一点,笑的温柔,好像真的含情带意一般。但他不是不懂事的年纪,知道只是他长成那副样子罢了。
我没被那双眼睛骗,我就只是喜欢他,沈沉水在心里小声的争辩。
沈沉水作为实习生能接触的有限,不需要拿他当块砖使的时候还颇有些闲。陈无病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支使宁玄明教他写报告去了。
“等他学会写报告了,以后总结报告就不用你写了。”陈无病拍着他的肩膀。
“真的吗,以后他写吗?”宁玄明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教我教,早不想写这玩意了。”
沈沉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宁玄明喊走,在电脑前坐了一上午。
“总之呢,总结报告的格式就这几种。最近这个案子呢也是要写的,你可以先把目前的情况按格式写写看,我给你看看。”宁玄明掩饰不住笑意,“以后总归是要学会写的,这两天没你什么事,刚好可以学学。”
沈沉水满脸警惕,“以后不会都是我来写吧?”
“怎么会呢。”宁玄明呵呵一笑,“你还有我啊,我会帮你的,快去试试吧。”
沈沉水不喜欢写报告,就像做学生的时候不喜欢整理文书,因为总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学弟学妹会从左往右横着看文书。
“他们为什么能考上历史系,为什么?”沈沉水第三次在宿舍修改学弟送上来的文档时,哭着问自己的舍友。
“亲,我也不知道亲。”舍友指着自己的电脑,“我也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进考古学,我已经提醒八百遍了。”
舍友的电脑上,不知道哪个倒霉学弟交上来的文档,充满了格式错误和器物描述错误。两个人在寝室里抱头痛哭,安慰自己这些倒霉玩意都是调剂来的。两人甚至一度相约跳学校后门的大鹅湖,最后因为怕被人当作殉情而作罢。
但是沈沉水又有几分乖巧,表现在听老师和长辈们的话,把不知道哪来的学弟学妹当屁放了,因为这样他可以顺利的博士毕业。乖乖听宁玄明的说不定也可以在三个月后直接转正。
而且,现在是宁玄明教他写报告,要头疼也是宁玄明头疼。沈沉水满意的点开文档,带着堪称愉快的心情开始写总结报告。
报告写了又改,下午的时候宁玄明一点头,欣慰的拍着沈沉水的肩膀,“可以啊小同志,这报告写的不错嘛。”
宁玄明还没夸完,滕梓咋咋呼呼冲进来,“陈队呢,西南那边对比结果出来了。”
陈无病打开门,慢吞吞走出来,接过滕梓手里拿的报告。沈沉水也跟着凑过去看,报告有十几页,印满了图表和照片,沈沉水发现自己只能看懂旁边的中文标注。
“这些图表是灵力波动可视化。”陈无病似乎知道他看不懂一样,指着报告道,“第一页这个是我们当天在曹运家里检测出的灵力波动。后面这些是西南那边按我们提供的信息,联系各个寨子排查的可疑人员灵力波动。”
陈无病又翻了一页,指着标红的一张图表,“这是我让他们重点排查的几个人,十年前管理局成立的时候第一批上了通缉的。”
“这个人。”陈无病点了点一张照片,“中段灵力波动和现场遗留波动完全吻合,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他了。不管他是不是凶手,抓起来审他总能问出点东西。”
“阿若齐?”沈沉水疑惑的看向这个人的照片,照片不大清晰,但能看出典型的西南人长相,皮肤黝黑,看着约莫三十多岁。他在总部内网看过这张照片。
“照片是二十年前的了。滕梓,你待会去技术部让小王处理一下这个照片,推一下他现在的相貌。”陈无病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要是运气好,总部的悬案这下能有新线索了。“
“二十年了,胆子也是大了,还敢往佘水跑。”陈无病抖了抖报告,“蛊师的灵力波动本来比其他术师低很多。阿若齐二十年前到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长进,要么就是长进大发了,灵力波动只能在他接触过的地方找到。”
“这几天赶紧把画像和以前的照片给兄弟单位,让他们配合一下,各市出入口盘查一下。发现踪迹不要声张,直接发给我们。阿若齐毕竟是蛊师,普通人对付不了他。”他对着滕梓吩咐,“差不多就这些,你赶紧去办吧。”
滕梓一叠声应了,拿着那张印着阿若齐照片的报告单一溜烟跑了。她一走,其他人也各回各位,干自己的事去了,只有沈沉水还在原地没动弹。
“有事?”陈无病不着痕迹的贴着地往后蹭了蹭。
“我在想,您当初去金巧慧那里时,直接问了一些很具体的特征。”沈沉水斟酌着开了口,“那时候您就知道是这个人了吗?”
“猜的。”陈无病停止了后退,“我们是玄门嘛,破案要靠玄学的。有时候你的脑子里灵光一现,大概率是冥冥中在提醒你什么,要尊重点。”
“玄学?”沈沉水一愣。
“修行者都会有灵感。”陈无病笑笑,“或大或小。你以后也会有这种时候,顺着你的直觉去做就好了。”
沈沉水似懂非懂,一如在学校里时一样,默默记在了心里。
“好了,去忙你的吧。总部的一些悬案你也可以了解一下,这个案子既然涉及到了,你不能一概不知。”陈无病说完也出了门,往楼下溜达去了。
沈沉水惦记着他说的话,整理完报告就点开了管理局内网。他还在实习期,但也有一定的权限可以查看公开内容。
总部的悬案单独放了一栏,他之前也粗略的看了一眼,对阿若齐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沈沉水一栏栏看过去,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案件。
“蛊祸案,编号19980524。”
沈沉水深吸了口气,点了进去。
简介的网页上,简单的介绍着当年的案情,以及尚在通缉中的凶手。沈沉水又看了一遍,和第一次看没什么差别。1998年5月底,卫家的一对年轻夫妻回家途径寒洲绵山,听到了一阵哭声。在乱草中找到了一个**的弃儿。小孩身上有多种术法共同造成的伤痕。而在不远处,还传来卫家人最为敏感的尸臭。
两个人不敢停留,抱起孩子立刻离开了。之后不久,卫家协同其他家族共同来到此处,将整个绵山翻了个底朝天,在山坳里找到了一个乱葬岗和一栋白色小楼。
他们当时去的太迟,主要的凶手已经逃之夭夭,只留下楼里没被带走的小孩。这些小孩身上都有蛊术留下的痕迹,这才被称为“蛊祸”。
事后几大家族联合追凶,也只找到一些不大重要的角色。直到十年前管理局成立,这个案子正式交给了管理局负责。只是中间折腾几次,二十年过去,证据所剩无几。管理局这十年也只找到一个凶手,抓捕过程中还拒捕自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
“我和陈队幼年时被同一人下过蛊。“
沈沉水冷不丁的想起这句话。被同一个人下过蛊,他惊愕的张开嘴,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看到什么了。”卫纯钧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扶了一下椅背。
“这个啊。”她突然笑了,“但愿真的能查出来吧。”
沈沉水回头看向她,总觉得那笑容很是怪异。
“你姓卫。”他喃喃道,似乎陈无病说的灵感起了作用,他下意识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卫纯钧看向电脑,“哦,那对夫妻,是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