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园位于莫愁湖畔的小金山上,但常年紧闭大门。外人只能透过围墙看见里面郁郁葱葱的草木,却极少能看见里面有什么人走动。哪怕同是附近的富人区,知道楼园主人的也不多。
而此刻,滕梓已经站在了楼园门口。大门一如既往紧紧闭着,从大门望去,只能看见盛夏翠绿繁盛的树冠,也能闻见浮动的花草香气,唯独听不见人声,只有时不时鸟声蝉鸣,让人不至于觉得恐怖。
滕梓在楼园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检查了手中的箱子,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这才按了门铃。
“哪位?”门铃上方的话筒中传来不辨男女的声音,仿佛是刚刚学会说话,语调僵硬没什么起伏。
“管理局第四分队滕梓,找陈郁顾问咨询一些东西。”滕梓道。
话筒那边没再传来声音。不多时,楼园大门缓缓打开,门口露出一张美丽却没什么生气的脸,和先前的声音一样,分辨不出男女。
“请进。”那人张了张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那张嘴赫然是木头雕出来的,说话就只能上下开合。
滕梓习以为常的点点头,迈步走楼园。
大门后便有一段条石铺的小路。这些条石被打磨平整,一个挨着一个,紧凑的铺在土上。缝隙中灌了混着碎石的三合粉浆,把那些难以避免的缝隙也都抹平了。小路边种了些牡丹、芍药、月季和绣球,以及一些滕梓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离小路远些的地方种着香樟、枇杷等等。
沿着小路走了几十米,踏过一座小石桥,一栋老式建筑才显露于一片绿色之中。房子外面保留着原来的样貌,是个红砖小洋楼,嵌着彩色的玻璃窗,能看出窗户上是花草的图案。进了门,内里被改造过,即使是老人住在这里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主人在二楼。”木偶指了指楼梯,“请吧。”
“你不来吗?”滕梓问。
“不了。”木偶道,“我今日功课还没做完。”
滕梓理解的点头,“那我祝你早日得道,修成魂魄。”
木偶的脸上慢慢扭出一个笑容,看着不大自然,却是真心实意,“承您吉言。”
上了二楼楼梯一转,便是一间会客厅,门已经打开,虚虚掩着条缝。
“陈顾问,我进来啦。”滕梓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会客厅里没有人,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开着,浅绿色的帘子静静垂着。滕梓走上前,轻轻拨开帘子。阳台上摆着桌椅,靠左的是一张宽大的躺椅,一个消瘦年轻人静静的躺着,盖着一条薄被,像是窗外飘来落下一片叶子。
滕梓在一旁坐下,自顾自的倒茶喝。
三年前,滕梓在接受了层层考核后进入了佘水省局第四分队。那时陈无病说带他去见陈郁,他还很开心。滕梓化为人形时间不长,一开始不大懂人的事,当年负责教导他的人正是陈郁。后来滕梓作为人在世间游走几年,期间也听说了陈郁因病辞职。
只是再见面,陈郁已经大不如前,两鬓甚至隐隐冒出了白发。去年开始,更是频频体力不支突然昏睡过去。
明明才二十多岁,作为人,还很年轻,滕梓放下茶杯。他修行五百年才得人形,朋友并不多。他成妖的年岁不凑巧,懂事以来一半时间人妖两族都在打仗。剩下这一半时间里,他也没来得及认识几个妖,也谈不上朋友。唯独做人这几年倒是认识了不少人可以作朋友,可惜这些人,现下居然都不怎么好。
人啊人,怎么就不能活的长久些呢。他第一次生出些长生的无奈与苦恼。胡思乱想间,陈郁悠悠醒了。看见坐在一边的滕梓也不惊讶,只是小声说“你来了。”
滕梓走上前,小心扶着他坐起身,“你今天看起来还不错。”
“最近睡的多,稍微好些。”陈郁坐起身,接过滕梓递来的茶杯,呷了口茶,“东西拿来我看看。”
滕梓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玻璃瓶并几张照片递了过去。
“佳鑫园的遇害者。初步推测凶手是用蛊杀人,但是不确定具体手段。”滕梓道,“局里的蛊师最近在出外勤,一时半会回不来,麻烦你看看了。”
“不麻烦。”陈郁摇摇头,“我现在几乎做不了什么,你们没事过来找我,还能有点事做。”
他拿起玻璃瓶,仔细看着里面悬浮的虫子,又拿起照片。他翻看着,嘴上却问,“你如今还是没想好女身男身吗?”
滕梓今天顶着男身,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没呢。我接触的人越多,越觉得男身女身各有用处。而且我两个身体都捏的好看,也不舍得只用一个。”
管理局登记的植物系妖怪,大多都会在男女之间选择一个,也好交由管理局给他们做个身份证,方便在人间行走。滕梓这种的不多见,男身女身都高挑艳丽,做不出选择,只好拜托管理局弄两个身份证。
陈郁微微颔首,“这样也好。有些人看到你是男人就觉得不好欺负,有些人见你是女人便心生亲近,总归有好处。“他说到这里,话音又是一转,“监控调了吗?”
“监控调了,陈队在带着他们排查呢,我来之前还没出结果。”滕梓道,“对方似乎很擅长避开监控。”
“我没看到尸体,不能确定死因。”陈郁放下照片,“单从你给我的东西来看,确实是西南一带的蛊师,手法比较老派。”
陈郁想了想,又道,“这种老派的手法不多见了,按时间来算,大约是八十年代学的蛊术。阿若寨、阿兰寨和附近的几个村落都可以问一下,应该出在这一片。或者是这几个村子里出来的人教的。”
“而且此人对监控比较熟悉,要么常年混迹普通人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么他有案底,这么多年避开监控已经是习惯了。当然,也可能兼而有之。”
“陈队也说这人问题大了去了,监控估计查不出什么。纯钧他们几个在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之后挨个谈话,说不定会有些收获。”滕梓嘴上不停,手里拿着手机也啪啪有声,整理了陈郁提供的信息,编辑了都发到小群里。
“如果还想知道更多的,这两天我抽空去一趟省局,亲眼看一下。”陈郁道,“要是你们不着急。”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滕梓有些担忧。
“这点程度还是可以的,我又不用自己走过去。”陈郁没有血色的嘴唇勾了下,“最近这些时日,到处都人手不足,我去帮忙也是应该的。”
“好,那到时你告诉我,我们去接你。”滕梓没再推辞,只是叮嘱了一番。陈郁也点点头,算是同意。
问清楚了来历,滕梓打算告辞。站起来的时,他还是没忍住,对陈郁道,“陈顾问,杨诲调到我们四队了。”
陈郁有些惊讶,“杨诲?总部调他去做你们队长了吗?”
滕梓摇摇头,“是副队长。本来是要调来做队长的,但于局说还是慢点来,先从副队开始。”
陈郁先是面露不解,继而又了然,“于局做的对。杨诲虽然资历更高,年岁更长,但是你们毕竟不熟,贸然空降做队长,你们心里肯定是难以服气的。”说到这里,他面色便有些不大好,“陈队近来身体不好,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要病退。那时候你们也差不多磨合好了。玄明和胡净迟早要回去,不会一直留在管理局。这样一来,副队大概会从你和纯钧中间选,这两年再补充些新人,四队就能平和过度了。”
滕梓点点头,“于局还说,这样陈队现在稍微提一下,以后病退了待遇也好点。”
陈郁垂着眼皮,嘴上说着于局有心了,看起来却不大高兴。
“其实我还想说,”滕梓犹豫半晌,还是有些没底气的问他,“杨诲既然来安州了,你要和他复合吗?”
“不了。”陈郁摇摇头,“当初是我不懂事、太幼稚,非要分手。如今想来分手也好,我命不久矣,和他在一起能做什么,让他看着我死吗?还是别惹他伤心吧。”
滕梓想了想,没想出安慰的话来。他又坐了片刻,等陈郁再次沉沉睡去,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脚尖点着地,悄么声的出了会客厅。
慢步走到小洋楼门口时,滕梓扭头回望。楼园被精心布置过,每一处看似无意的摆设汇聚在一起,将整个园子变成了一个法阵。以楼园为中心,在不影响周遭生灵的前提下,方圆一公里内的灵气被更多的引向主体的小洋楼。
为人父母为子女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滕梓看着那些灵气发呆。那些灵气其实还不够他修炼所用,但是刚刚好可以让陈郁舒服一点。世间懂风水法阵的人不少,但能如此精妙布局的,不多。
“都说陈春大师命中无子,连收养的孩子,老天爷你也不愿放过吗?”滕梓沉沉的吐出口气,向木偶打了声招呼,沿着山路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