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光阴流转,昔日焦土遍布的后山早已重焕生机,漫山草木郁郁葱葱,枝叶间蝉鸣清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斑驳的光影。苏如月提着裙摆,一步步踏入这片绿意盎然的山林,四处张望却没见到记忆中灵动的鸣翠鸟,不由得有些兴味索然。
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几步,撞上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前些日子在校场偷偷记下的修士法术。苏如月凝神盯着眼前的青石,小手熟练地比出捏诀的动作。这十多天卧床养伤时,她每日都在脑海中反复演练,早已将招式刻入记忆。可任凭她做得标准,眼前的青石依旧纹丝不动。
“再使把劲!一定能行!”她咬了咬唇,心中暗自鼓劲,双手胡乱加了几分力道,再次掐出法诀。或许是意念催动了潜藏的力量,那青石竟真的缓缓漂浮起来,离地面约莫半尺。苏如月心中一喜,嘴角刚扬起笑容,灵力瞬间紊乱,青石 “咚”的一声重重砸落,再也无法撼动。她不死心,又尝试了数次,青石却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捏诀式是用来辅助周身灵力运行的,不会引导灵力流转,再好的招式也只是空有其形,毫无意义。”
清冷温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如月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淡绿色罗裙的女子俏立在不远处。女子眉目如画,眼神柔和,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气质清雅脱俗。
“你是谁?”苏如月满脸疑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绿衫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方才掐诀的手上,继续说道:“捏诀与灵力需相辅相成,配合得当,一分灵力便能发挥十分威力;反之,纵有千分灵力,也难有半分成效。” 她一眼便看穿苏如月尚未掌握灵力运行之法,却能仅凭意念催动青石,心中暗惊其天生灵力的雄厚。
苏如月见她避而不答,愈发好奇,细细打量之下,发现女子双脚离地,竟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周身气息清冷淡漠,全然不似凡人。再看她一身绿衫,发髻上还簪着几根泛着莹光的飘逸羽毛,一个念头陡然闪过,莫不是传说中后山的鸣翠鸟修炼成精了?
“你是鸣翠鸟吗?”终究是孩童心性,藏不住疑问,她直接脱口而出。
绿衫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你可以叫我翠姑。”
这边,苏以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终是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秘辛往事缓缓说与俞楠玉听。从当年苏青凤的惊世天赋,到五大仙门的暗中纠葛,再到那场惨烈的后山变故,每一字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俞楠玉听得心神激荡,待他话音落下,急忙追问道:“可是这跟月儿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啊!”
苏以复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缓缓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月儿出生的时候,额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形状奇异的发光印记,状如仙狐九尾,只亮了一瞬便隐入皮肤之下。而苏青凤当年出生时,传说她额头便是带着这样一枚一模一样的发光印记。”
俞楠玉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有些发颤:“仙狐九尾?那不是......月儿她......”
“原本我也以为苏青凤的印记只是个荒诞传说,直到亲眼见到月儿额头的那抹光华。”苏以复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凝重。
俞楠玉怔在原地,脸色苍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存侥幸地喃喃道:“可是,如今的仙门道家都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向来以斩妖除魔、锄强扶弱为使命,就算月儿真有那样的印记,他们也不会......”
“你以为!”苏以复猛地打断她,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愤然又带着一丝绝望,“当年的四大道门,不也顶着名门正派的名号,喊着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的口号吗?可他们最终做了什么?楠玉,你还是小瞧了人性深处的恐惧、自私与贪婪!一旦月儿的秘密暴露,等待她的只会是和苏青凤一样的命运!”
俞楠玉被他吼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的侥幸渐渐被恐惧取代。
苏以复放缓了语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多一个人知晓,月儿就多一分危险。”
俞楠玉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那星儿呢?星儿她......”
“说来也怪。”苏以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月儿天生灵韵,资质出众,星儿却显得资质平庸,甚至连普通弟子都比不上。我不让她修习仙法,一来是她心思本就不在这上面,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月儿显得太过特殊,免得招人猜忌。”
俞楠玉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庆幸:“这样,也好......”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积压多年的郁结终是解开,只是想到苏如月的未来,依旧满心沉重,一时之间竟无半分办法。
人死后精神体只能在原地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后便会消散,飘向归墟,继而进入轮回。但若死时身怀巨大的怨气或执念,精神体便能凝聚不散,成为魂,怨气深重者成为怨魂,天长日久,有的怨魂忘了当初的怨气和执念,便化作了游魂。魂若是能解开心结或者放下执念还是能重入轮回,而游魂因遗忘了一切,便难以再入轮回了。魂力强大者偶尔会主动现身于人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除此以外,目前并没有人能够主动感知到魂的存在。
数日后,晨曦微露,后山的草木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苏如月像只轻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冲进山林,清脆的喊声穿透晨雾,在山谷间回荡:“翠姑师父!翠姑师父!”
话音刚落,一道淡绿色的身影便悄然出现在她身后,翠姑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何事?”
苏如月猛地转过身,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语气中满是骄傲,还带着几分期待表扬的小雀跃:“师父!我找到感知魂体的方法了!不止能感知,我还能看见他们呢!”
翠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哦?这么厉害?说来听听。”
“我之前就一直琢磨,为什么修道之人死后更容易化作魂体。”苏如月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来回踱步,双手不自觉地挥舞着,像是在比划心中的想法,“定然是他们相较寻常人,懂得运行灵力,说不定魂力的流转和灵力也有相通之处!”说到激动处,她右手猛地握拳,重重砸在左手掌心,眼中闪烁着顿悟的光芒,“于是我就把你上次教我观察他人灵力运行的方法倒推回去,反复尝试,果真让我悟出了感知魂体的法咒!”
说罢,苏如月不再耽搁,立刻凝神静气,左手捻起法诀,缓缓闭上眼睛。她双指并拢,轻轻划过眼前,指尖萦绕的灵力顺着眼眶蔓延开来,在双目周围氤氲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可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脸上的兴奋瞬间荡然无存,瞳孔骤然收缩,身子一软,径直跌坐在地,双手慌乱地挥舞着,急忙将萦绕在眼前的灵力散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师、师父……”
翠姑见状,猜到她大约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走上前轻轻将她扶起,语气依旧温柔:“看见什么了?”
苏如月紧紧抓着翠姑的衣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发颤,惊魂未定地说道:“师父,这、这后山上…… 有好多怨魂和游魂……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修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可想起那画面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身上满是可怕的伤痕,要么是鲜红的血口子,要么是焦黑的烧伤,有的漫无目的地游荡,眼神空洞;有的则愤怒到了极致,面容狰狞扭曲,挥舞着手中残破的长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整座山头都被冲天的黑色怨气笼罩着,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太吓人了......”
她顿了顿,回忆着补充道:“还有他们的衣服,看着倒像是四大派弟子的服饰,可全都破破烂烂的,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
翠姑听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怔立在原地,眸色深沉地思忖了片刻,随即伸手轻轻拍了拍苏如月的后背,柔声安抚:“月儿,你今日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如月抬头看着翠姑,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师父,那你要留在这儿吗?这里这么多怨魂......”
“无碍。” 翠姑淡淡一笑,“若他们真能伤害我,又怎会让我在这后山安心修炼几百年呢?你放心回去吧,别让你父亲惦记。”
闻言,苏如月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又想起温旭约定过了午时要来教自己医术,便点了点头:“那师父我先走了,你也要小心。”说罢,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后山。
翠姑望着苏如月离去的背影,随即转头看向空旷寂静的后山,目光悠远而缥缈,口中喃喃低语:“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也并不好过啊......”话音落下,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