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自照 第12章 稚子惊宴

李青茴，原是苍山御兽宗宗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上又有兄长李玄荣和李皓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据说养得骄纵泼辣，刁蛮又不失可爱。但后来，御兽宗宗主为了巩固势力答应了幽篁阁邹氏的联姻请求，要将女儿嫁与邹溯之。那邹溯之是邹氏独子，虽是邹老阁主的心头肉，却是个身体羸弱，体弱多病的，常年囿于轮椅，由邹氏首徒方尤一陪侍左右。邹溯之恐命不久矣，不堪重用，族中分支对幽篁阁阁主之位又虎视眈眈，邹老阁主为稳住局面，竟对李青茴许诺：只要她能诞下子嗣，不论男女，皆立为下一任阁主。纵是万般不愿，世家女子的婚事却从来由不得自己，李青茴最终还是嫁入了邹家。

嫁入邹家一年后，李青茴便诞下独子邹焕，可孩子刚过百日，邹溯之便撒手人寰。再过两年，邹老阁主又意外离世。稚子年幼，李青茴临危受命，以一介外姓女子之身，担起了幽篁阁代阁主之职。

邹氏各族自然不服，夺权之声此起彼伏。可众人都低估了李青茴——她凭着雷霆手段肃清内乱，短短数年便稳住阁中局面，甚至将幽篁阁带向了更盛的境地，隐隐有仙门之首的气象。

只是孤儿寡母执掌大权，总有一些有心之人传出些话来，说李青茴与方尤一之间早已暗通款曲。

苏如月向来是不信这些流言蜚语的，女子在这世间立足已属不易，要执掌一派更是难如登天。世人见不得女子凭本事成事，便总爱泼些脏水，仿佛这般就能消解对方的光芒，将其拉回自己能肆意评判的境地。

“怠慢谈不上，只是要见李阁主一面，着实不易。” 季沉明指尖轻刮杯沿浮叶，坐姿未动，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李青茴也不恼，径自上前落座：“实在是阁中事务缠身......”

“这话，我二人已听过许多次。”说话间季沉明扫了方尤一一眼，对方垂眸肃立，神色丝毫不显波澜。他收回目光，语气添了几分利落：“既然阁主有难言之隐，想来并非故意为难。客套虚言便免了，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多谢季门主体谅。”

苏如月适时开口，声音清冷：“李阁主此前说，此事关乎苏氏？”

李青茴转头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苏夫人，果然和令姊长得极像。”

“双生姐妹，自然相像。”

“即便双生，也少见这般分毫不差的。”李青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眉眼神态，竟和我记忆中的苏大小姐一模一样。” 苏如月暗自蹙眉，她记得自己并未与李青茴见过。但苏如星却未必知道，毕竟嫁到季家后，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这话听着倒像是陷阱。

“李阁主见过我姐姐？”

“一面之缘。令姊自刎，实在可惜。”李青茴端起茶杯浅啜，又看向苏如月，神色似是惋惜“你说，是吧？”

苏如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道：“时也，命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恍了神，似乎看到李青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正欲细辨，李青茴已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季沉明：“当日仙门百家前往嘉远山庄，倒是没见着季门主，想来是不忍心亲眼见到岳家遭难吧。”季沉明没料到李青茴会突然提起此事，只见她接着道：“只是不知那日前夜，季门主夜访嘉远山庄，所为何事？”

季沉明眸色微沉，转瞬便恢复如常，淡淡道：“李阁主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是为了内人的一点孝心。”

李青茴道：“季门主放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未曾对旁人提及。当日人人避嘉远山庄不及，但季门主到底与苏氏有姻亲，也是人之常情。”

几人又虚应着聊了片刻，苏如月借着话头几次想把话题拽回苏氏旧事，李青茴却总能轻描淡写地岔开，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听说这几日来了客人，我进去瞧瞧。”

“小公子，别去，小心你母亲责骂。”

“母亲这几日忙得很，连我的训练都没过问了。”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一静，连指尖摩挲杯沿的动作都停了。不知怎的，苏如月跟着紧张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门帘就被轻轻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进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缩小版的青色劲装，梳着整齐的发髻，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李青茴的轮廓。可他刚瞥见主位上的李青茴，整个人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圆圆的，方才的调皮劲儿荡然无存，下意识就往身后奶娘的影子里缩。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抿着唇，低着头慢慢挪到殿中，细若蚊蚋地唤了声：“母亲。”

方才还带着客套笑意与二人闲谈的李青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眸底的温度像被抽干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沉得能滴出水：“今日的体能训练，加两倍。”

小孩的眼圈当即就红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不敢哭出声，也不敢辩驳，攥着衣角委委屈屈地应道：“是......”

“奶娘，三十杖。”

“母亲！不要！”小孩立刻跪在了奶娘身前，小小的身子挡在前面，急得声音都发颤，：“母亲，不关奶娘的事。是我自己非要来的，而且奶娘已经督促我完成了今日的训练，我才来的。三十杖，奶娘受不住的，母亲！”

李青茴低头漫不经心地刮着杯中茶叶，翠绿的叶芽在水中打转，她却连眼神都没分给跪地求情的儿子，沉默着不发一语。奶娘连忙上前拉起小孩，低声回话道：“我这就去领罚。”

小孩还想再求，站在一旁的方尤一忽然朝他递了个隐晦的眼色，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与示意。小孩抿了抿唇，知道再求也无用，终是把话咽了回去，攥着衣角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这孩子，便是李青茴与邹溯之的独子邹焕了。仙门中早有传言，李青茴对这唯一的儿子严苛得近乎残酷，自五岁起便让他接受成人般的高强度体能训练。按说这是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的表现，但是七八岁的年纪了，既不启蒙读书习字，也不教导法术灵力，说来也是奇怪。

殿内的气氛因这场小插曲变得有些凝滞，又闲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李青茴便以“阁中还有事务待处置”为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二人，语气恢复了几分平和：“差点忘了告知二位，五日后我幽篁阁将召开瑶山大会，届时会邀仙门百家同道齐聚，二位不妨留下一同参会。”

这话一出，季沉明与苏如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瑶山大会，原是由五大仙门轮流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盛会，意在向天下同修昭告由五大仙门守护的五枚瑶山神石安然无恙。但自从四年前嘉远山庄覆灭，苏氏守护的九尾玉随之丢失，这象征着仙门安稳的大会便就此停办，再未召开。李青茴以一介代阁主的身份，未与其余四大仙门商议便擅自筹办，这份傲慢与底气，实在耐人寻味。

“瑶山大会？”季沉明指尖捏紧了茶盏，语气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探究，“自九尾玉遗失后，这大会已停办四年有余。李阁主突然重开，莫不是……九尾玉有了下落？”

李青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里藏着几分莫测：“季门主不必心急，大会当日，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她说着，余光不着痕迹地朝方尤一偏了偏。方尤一当即会意，上前两步，双手捧着一份烫金请帖递到季沉明面前，动作恭敬沉稳。

李青茴道：“这份请帖先交与二位留存。以示尊重，幽篁阁会再派人将一份请帖送至贵派，也好让贵派门人知晓二位暂留此处是为了参加瑶山大会。”

季沉明抬手接过请帖，他尚未开口，李青茴已带着方尤一转身离去。

苏如月直到那道白色身影彻底消失，才低声开口：“看来，我们俩是被人当做诱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