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树林里,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潮湿的空气裹着树叶的清香。
几名高中生围在大树下,仰着头,目光紧紧锁在三丈高的枝桠间——那里停着一只怪鸟,羽毛斑斓,展开时还泛着细碎的光泽。
“这是什么鸟啊?能吃吗?”一个穿蓝色外套的男生刚发出疑问,游兴坪已后撤两步,右手从帆布包中掏出捕鸟器,抬手间便将枝头的怪鸟击落。周围瞬间响起一片赞叹,他却只是淡淡收起工具。
可当同学们摩拳擦掌准备处置怪鸟时,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它看起来好可怜,放了吧,我们从飞机上带的粮食还够。”是周小光。她似乎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说完就立刻低下头。
游兴坪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漾开一个温和的笑意,他蹲下身,甚至用指尖轻轻拂过怪鸟斑斓的羽毛,动作轻柔。“小光说得对,”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我们不能欺负小动物。”
他抬手就把怪鸟往树林里一放,那鸟跟得了大赦似的,扑棱着翅膀溜得飞快。转身时他拍了拍手:“走吧,再往前找找,说不定能发现水源。”
往前走没几步,不知是谁提起昨天的事,语气里满是不安:“你们说……昨天那架飞机炸得那么彻底,我们被困在这破岛上,以后该怎么办啊?”
“别担心,”赵莉儿连忙安慰,“那飞机本来就出了故障,就算没被蝗虫围攻,也根本没法起飞。再说,就算没炸,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岛上的野兽弄坏。”
“烧了反而干脆。”游兴坪忽然接话,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其实他心里在想:这样我们才能彻底断了念想,好好想办法活下去。他早想把飞机上那件事彻底忘掉,如今飞机被毁,倒正合他意。
等大家各自散开找东西,游兴坪偷偷溜到河边,蹲在地上反复搓手,那架势跟要把手上的皮搓掉似的——掌心都搓得通红发烫,他还跟没知觉似的,仿佛要把什么洗不掉的东西从掌心搓没。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几天前的画面:飞机迫降在岛上后,一群狮子突然冲了过来,野兽的嘶吼声、人类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到处都是血……那片绝望的场景,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回神,笑着安慰大家:“别慌,有无线电呢,明天肯定能等来救援。迟音、陈木,大家都打起精神!”可这话连他自己都没底气,同学们眼底的忐忑,像重石压在每个人心上。
直到“无线电彻底修不好”的消息传来,那最后一丝希望轰然崩塌。游兴坪脚边忽然碰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把不知谁遗落的银色折叠小刀,他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恶念如毒蛇般窜上头顶。他像被野兽附身,趁乱攥紧小刀,猛地刺入机长腹部——刀身没入的触感温热而滞涩。
清醒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机长的闷哼,呛得他肠胃翻涌。他甚至没顾上迟音和陈木,趁着没人发现逃离飞机。此刻望着河水里泛红的双手,他浑身发冷,心底只剩恐惧与焦虑:“血……洗不掉……”他无意识地默念着,又想起了魏树尘,“树尘,快救救我……”这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让他死死攥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恐惧。
一周后,大家手里的粮食消耗得比预想中快得多。水和食物是孤岛生存的命根,原本大家一起采摘、平均分配,谁也没多拿一口。可今早,竟抓到两个偷偷藏粮食的男生。
几个女生气得脸都红了,把他俩堵在大树下,跟“审问犯人”似的。其中一个女生叉着腰,声音都拔高:“你们怎么回事?大家都快不够吃了,还敢私藏!”
两个男生低着头,头垂得快碰到胸口,声音发颤地道歉:“对不起……我们错了,昨晚太饿了,求求你们原谅我们吧。”
就在这时,游兴坪走了过来,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多大点事。他们都反省了,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他们吧。”
赵莉儿皱着眉,犹豫了一下,终究点点头:“既然兴坪同学这么说,那这次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谢谢兴坪同学!谢谢莉儿同学!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个男生连忙道谢,语气里满是感激。
游兴坪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行啦,别谢了。我在西边的山谷里发现一片野果树,上面结满果子,看起来能吃。我们现在就过去摘,够大家吃两天的。”
“真的吗?太好了!”
“哇,兴坪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找到吃的!”
“不愧是兴坪同学,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众人围住游兴坪,久违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游兴坪笑着回应,那笑意却像一张单薄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怕被看穿的恐惧和利用他人的愧疚交织成的复杂情绪,无人察觉。
这群学生因野兽袭击与其他师生走散后,每天都在崩溃边缘挣扎。白天要四处寻找食物和水源,晚上要担心被野兽偷袭,有人甚至偷偷哭了好几回。
是游兴坪站出来,凭着敏锐的直觉,带着大家避开野兽的地盘;是他教大家分辨有毒的野菜和野果,让大家不用担心中毒;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可靠的“领头人”,可没人知道,这阳光乐观的外表下,藏着怎样阴暗的秘密。
只要机长的事没被发现,就安全。每天晚上,游兴坪都会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当时飞机里那么暗,场面又乱,大家都在逃命,没人会注意到他。只要自己忘了这件事,继续做大家眼里的可靠少年,等救援队来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这份自欺欺人的平静,被空地上突然出现的几个字彻底打破。
那天早上,大家像往日那样正要去摘野果,路过一片空旷的地面时,有人突然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只见空地的泥地上,被人用树枝或石块,清晰地划出了一行字:“我全部都看见了!”字迹歪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同学们只当是恶作剧,笑着议论两句便没放在心上,可游兴坪不一样,他盯着字一动不动,手脚冰凉。没人知道,那行字恰好戳中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更诡异的是,无论游兴坪前一天晚上如何发疯般地将其抹去,用脚踩平,甚至撒上落叶伪装,第二天清晨,这行字都会出现在空地的另一处,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像是在反复提醒他:我知道你的事,你逃不掉。
他开始整夜失眠,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甚至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头痛也愈发频繁,每次发作时,他都要赶紧掏出那瓶止痛药——那是坠机时,一起被困的女医生见他后脑勺撞出的血痕还没消,特意给的,说能缓解头部撞击的疼痛。可他最近疼得越来越厉害,原本一天吃两片,渐渐变成要吃三、四片。
这天午后,游兴坪坐在河边吃药,身后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有人踩着落叶走过来的声音。
“谁?!”他猛地回头,手不自觉地攥紧口袋里的药瓶,差点把瓶子捏变形。
“兴、兴坪同学……是、是我。”被对方这么一吓,来人瞬间停下脚步,说话都有些结巴。游兴坪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周小光。
游兴坪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是小光啊,没吓到你吧?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大家都很担心你。”周小光连忙摇头,快步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才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他,“还有这个……我在飞机上捡到的,没来得及还给你,我不是故意藏起来的。”
游兴坪接过照片,眼睛一下子就热了——照片上是他、迟音和魏树尘,三个人挤在一起笑得灿烂,背景是学校的操场,阳光正好。那是去年运动会后拍的,当时魏树尘跑一千米,最后一圈差点摔个狗啃泥,还是他和迟音把人扶起来的。他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日子,他和迟音、魏树尘三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日子那么美好,和现在的绝望完全不一样。
他攥紧照片,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喊:“不能被困在这里!要活着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
“对,我不能被这件事拖累,要找出写那行字的人。”游兴坪小声嘀咕,眼神都坚定了不少。
深夜,森林浓稠如墨,连虫鸣都似乎沉寂了,只有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像钝刀一样刮擦着寂静。游兴坪悄悄起身,朝着那块空地摸去。
刚走到空地边缘,他就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写字。那人影很瘦小,看轮廓像是个女生。他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挪,心脏狂跳着——倒要看看,这个一直跟自己作对的人到底是谁。
惨淡的月光恰好穿过枝叶的缝隙,照亮了那张写满惊恐的脸——竟然是周小光!游兴坪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像受惊小兔般怯懦的女生,竟是日夜折磨他的幽灵。
周小光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还在低头写着什么。游兴坪眯着眼一看,地上已经写出了几个大字:“我全部都看见了!”
恐惧与愤怒瞬间吞噬了游兴坪,他声音发颤地追问:“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小光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回头,看见游兴坪的瞬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兴、兴坪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些字!”游兴坪一步步逼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是不是看见我在飞机上做的事了?你是不是想告诉大家?”
周小光吓得连连后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有……我只是……”
“没有?”游兴坪根本不信。连日来的恐惧、失眠和剧烈的头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颅内咆哮,分不清是幻觉还是心魔:“她看见了!她在逼你!她在嘲笑你!杀了她!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杀意如野火般燎原。他像被恶魔附了身,冲过去一把掐住周小光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
周小光拼命挣扎着,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肤里,可游兴坪像是完全没知觉,依旧用尽全身的力气掐着。
周小光的挣扎越来越弱,眼神里的惊恐慢慢变成了绝望,直到彻底没了动静。游兴坪松开手,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小光,混沌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的手还在不停发抖,慌乱地环顾四周,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藏起来,不能被发现,到底该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