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捉着小虾小泥鳅,偶尔能捞到巴掌大的小鱼,日子悠悠然过去,就到了七月中。
在村长发了狠的催促下,他们紧赶慢赶,于这些天修缮到了最后那几户,眼见着就要完工了。他敦促大家加把劲,过后就能安心的照顾自家的田地。
明儿开始就不由官府供应一日三餐的粥水,全部是村子解决,熬粥的大锅和米由官府供应,村民们找柴火自个烧。
傍晚,他们聚在村头,村长站在榕树下,“锅和米已经在这里,你们都瞧见了,半分不错,够我们吃到收粮。明日开始分人出来熬粥,单靠孩子们不成,怕他们贪嘴偷吃,得每家每户分给人出来看着。”
对于这个没有人有异议,相互看着大家都安心。谁乐意被人占便宜?
“按照顺序,就从二刚家开始,由柳叶盯着三餐,后日就是田婆子,没问题吧?”村长看见了菊红与田婆子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叹息,这只剩下两个女人,咋活?他帮着点吧,想了想,他说道:“这煮粥也不用时时看着,你们挑水经过看几眼就成,孩子们也不是蠢的,都会守着。”
熬粥其实主要就是交给村里的孩子,只有他们得空。而且现在天亮的早,大早上起来煮粥也不碍事。
田婆子神色缓和些,捏了儿媳妇菊红干瘦的手一把,“不耽搁我干活。”她虽然老了,但到底逃荒几年,一把子力气还有。
“娘。”菊红红了眼,这田地恁多,浇水都耗了半条命去了。
人群中,马老大瞧了瞧菊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咱们说好的,柴火各家轮着出,谁也别想躲懒。”
这么一通说好了,各自散开,这些天吃上了粥,隔三差五有肉下肚,赵夏至脸圆了些许。与其他小孩站一起都能明显看出她有肉,这就招了眼。
寻常有小孩来找她上山,被她拒了之后偷偷摸摸跟着,被发现了还说路不是她家的,谁都能走。
不过跟也没用,赵夏至在山林里蹿得嗖嗖快,一下甩掉他们了。
回到了家,赵夏至指着木盆里的鱼,“我厉害吧,没什么虾子了我就逮到了鱼,咱们今天烤鱼好不好?”这烤鱼她拢共吃过两回,味道霸道着呐,吃上几口滋味能一直留在嘴里。
“烤了吧,给咱们的功臣吃肉。”李柳叶满眼笑意地看着赵夏至,“下巴不那么尖了,总算有些人样。”
赵二刚拿着鱼去屋外处理,母女俩就在屋子里头说话,“等会儿我上山看看陷阱有没有抓到东西,这放了一天,小东西应该能捞点。”
这一个多月来李柳叶已经把前山摸了一个遍,哪里适合设陷阱哪里有兔子洞她都知道。前山没有什么大的猎物,要是像马老大马老二那样去到第二座山可就不同了,野猪都出没。
“我也去我也去。”赵夏至激动上了,摸黑看陷阱有没有猎物,多美的事,这要是有,都不用带下山,直接在山上烤了。
“也行,你跟紧些。”李柳叶向来不拘着女儿,这见识都是一次一次经历才能积累,见得多了也就心里有数,做事都能有个成算。
烤鱼滋滋响,鱼皮一缩,鱼肉便冒出来,白嫩嫩的颜色转为金黄,一层接一层的变色,直到最里头也黄润就好了,骨头没有去,怕肉散了。没有多余的调味料也不碍事,那股子香味一传出来便四处飘散,闻到的都晓得是赵二刚家。
“这逮着一条鱼就搁那儿显摆,就他们家有鱼是不是?”第三户的女人嘟嘟囔囔,骂了好一会儿不满得很,捏着女娃的耳朵扭来扭去,“她怎么就能逮着鱼,你不是也去了河边吗?怎么逮不着?”
那女娃娃哭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娘你别打我别打我,好痛。”她扯着嗓子喊,那嗓音传出去老远。
左邻右舍走出来凑在门边看,“金钗,你怎么在打娃娃,这种田回来不累?”
“织花做了什么你要打她,造孽哦,耳朵都要让你扯下来了,你又不是织花亲娘,管教也要有个限度。”
这见着有了热闹看,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讲得起兴,一个个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金钗,好似她是什么恶人。
“孩子小不教长大了还了得?我不是亲娘,但她几个月我就带她了,跟亲的有什么区别?你们要是可怜她,把她带回去养着,既然不愿意,就别打扰我教孩子。”金钗惯来是这副泼辣样子,她叉着腰,“我逃难这些年都带着她,凭着这个我就能说我比亲娘也不差了,有些亲娘还把女儿卖掉,比我狠毒多了。”
“这倒是,像绿柳就不成个样子,把女儿卖完了,五个女儿都狠心卖掉。”妮子婶摇头说,这说起来她们小赵村卖女儿的真是不少,细数下来也有七八户,这还是没分家之前的户数。
一些是老子老子娘做主卖的,一些男人死了,女人当家,竟也狠的下心卖儿卖女。前头那户就像马家,后头这户就是绿柳一家。
绿柳是山窝窝嫁出来的,说是嫁,其实就是卖,她家里人拿了二两银子把她卖给了赵春生。进门后她给赵春生生了三子五女,其中两胎是双生胎,当时十里八乡谁不说她福气好?结果没两年,天灾**来了,赵春生不走运,逃荒路上摔死。绿柳公爹婆母接连病死,只剩下她跟八个孩子。
为了跟人换吃食,绿柳先是卖了五个女儿,后头又撑不下去,卖了才四岁的小儿子。她说得好听,什么儿子女儿被大户人家买去,当个仆人能吃饱喝足,不用跟着她挨饿。可是哪里能人人都卖去有钱人家?
牙婆都说了,逃难前那些富贵人家都不要仆人丫鬟了,还往外卖哩。
凑堆谈论这事的村民逐渐偏向于金钗,也是因为织花是女娃,早晚要嫁人,他们更是管不着了。
“给我进去,在这里混着做甚,不够人看的。”金钗用手指戳着织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心里甚是畅快。
一向听话的织花却只是站在那里,忽然又开始可大声地哭,“娘,你别骂我,我都乖乖听话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让我吃饱,还要我的粥水分给弟弟们,我这二十多天每日只能喝一碗粥,剩下的都要分给他们。娘,我顶不住,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样对我吗?”
随着织花这么一说,聚集的村民顿时炸锅了,啥,不让娃娃喝粥?这,这可就说不过去了,不是等着让织花饿死吗?
“金钗,你咋不让织花喝粥?天老爷,有你这样的娘吗?作践孩子,她才十二岁啊。”
“亏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背着我们偷偷摸摸折腾织花,她也就比弟弟妹妹大一岁,让她让粥。”有人摇摇头,心说金钗真是不做人。
赵夏至一家站在后面,她勾了勾发丝,在她爹娘耳朵边嘀嘀咕咕。
“金钗糊涂也就罢了,怎么这家里个个都糊涂?其他人哪里去了?”李柳叶怜惜地瞧了眼织花,可怜的娃,比她夏至大两岁,但是这个头反倒更矮。
“赵树,赵树,别躲在里头,你的女儿被金钗虐待你不管?往小了说是家事,往大了说,这是官府明令每个人一碗粥,不得抢夺,也不许推让,金钗敢不听官府的,回头不怕官大人找上门?”赵二刚说,跟赵树一个姓真真是丢人,说了半天他就在里头当听不见?
不是个男人!
“金钗,你做甚,大晚上搅得大家伙没得睡。”屋里走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他不自然地笑着,“各位,金钗没有那么做,是织花心疼弟弟妹妹,主动让出来口粮,可不敢乱说,什么官老爷找上门,我们担不起。”他可烦死赵二刚了,跟个娘们一样乱说话,有他什么事?
“不是,我不是主动的,就是娘让我这么做,我也想吃饱,但是日日都是几口粥下肚。”织花再度高声,她是面向看热闹的村民们,眼神扫了一圈,在看到赵夏至时停顿了一下,极短,很快挪开目光,也没人察觉到。她直接跪下,揉着眼睛哭,“各位叔伯婶娘,我娘这是想要我死。”
人群中的赵夏至挑眉,心说织花还是狠不下心按照她说的做,她给出主意的时候就说过了要爹娘一起骂,赵树是死人吗?干看着金钗虐待织花?本来想着她没有攀扯到赵树,她还让爹娘出声推了一把,不曾想……算了,自个的路自个走。
“村长,村长来了。”
“请柏叔公给我做主,我真的要死了,现在是一碗粥都要抢我的,以后我可能连这口粥都吃不上了。好不容易逃到这里,难不成我要成了小赵村第一个死的人?”织花声泪俱下,别提多可怜了。
村长娘子玉秀上前扶起她,厚厚的手掌摸着她的脸,怜惜地说道:“快别哭了,明日眼睛就该肿了,有什么委屈一并说出来。”她不是蠢人,织花向来是个畏畏缩缩的,怎么这一次就闹得那么大?里头保准还有事!
“我,我,我娘还打我,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弟妹啥都不用干。”织花拉起衣袖,暗黄色的手臂上有几处乌黑,可想而知打得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