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翩最近去图书馆的次数过于频繁了。
多到她的室友都在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不会是有什么浪漫邂逅吧——”隔壁床的周黎凑近看她,“也没化妆啊,啧,难不成你也是去看安杭的?”
沈翩关上门之前冲她点点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当然这话没人信。
安杭在附近图书馆打工,平时负责打扫一下六楼的卫生。
沈翩觉得管理员是看上他的脸才招他进来的。
这座图书馆在本区甚至本市都很有名,是附近几所大学联合建的,有七层楼,据说什么书都有。
安杭来了之后,平时无人问津的六楼哲学区突然人满为患,全是来看他的。
不怪她们。
因为沈翩也是这样的人。
最近慕名来看安杭的同学少了很多,有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但六楼整体的人流量比起安杭来之前还是多了不少,毕竟还是养眼。
沈翩是六楼的常客,起初完全因为她觉得这里人少,不会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安杭很懂事的,看到她过来,给她指了指早就占好的位置——靠近窗边的独座。
沈翩点点头,从包里拿了一瓶可乐递给他。
安杭看看她,又看看可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收,沈翩拽过他的手腕塞到他手里。
去到座位上放下书包,看到安杭坐在柜台旁边,捧着可乐小口小口地在喝。
像只狗。
哈哈哈哈。
今天和她认识安杭那天一样,也是个下雨天。
当时安杭也是刚来,没事干的时候会躲在楼梯间发呆。
沈翩那天头昏脑涨的,画了两个小时的图突然闪退,还好软件自动保存,找到了五分钟前的那一版,问题不大。
她拎起电脑回宿舍,天也有点暗,她撑着伞,听到后面一直有脚步声跟着。
她走快后面的人也走快,她走慢,后面的人终于追上她了。
沈翩在塑料瓶碰到她肩膀前还在想,她那台破电脑能不能一把抡过去把这个变态砸晕。
“啊——呃。”头发湿漉漉的男生递给她一个空瓶子。
是她下午带去图书馆的矿泉水瓶,但是外形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水杯,走的时候忘记扔垃圾桶了。
她朝男生摆摆手:“这个瓶子我不要了,谢谢你送过来。”
安杭耳朵不太好的,又没带伞进了点水,他大概明白她是不要这个水杯了。
为什么呢,这个杯子很好的,看起来很结实,装热水也不会变形。
是因为他碰过了?
安杭用衣服下摆擦干净,重新递给她。
沈翩看到他穿的衣服,好像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想想还是接过来了,朝他笑笑:“谢谢。”
安杭也笑,露出腮边的两个酒窝。
他又跑回去了,冲她挥挥手。
沈翩也挥挥手,然后估摸着安杭看不到了,把瓶子扔在旁边的垃圾桶。
刚好被下班回家的安杭看到。
他没有伞,另一个清洁工阿姨给他剪了一个大垃圾袋,露出半张脸,然后套在身上挡雨,他慢吞吞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把瓶子捡起来。
敲敲。
瓶子邦邦响。
挺好的呀,为什么要扔呢。
安杭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带回家,他刚好缺一个水杯。
安杭回家之前照例去巷子口的餐馆买了十个馒头,花了五块钱。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小窝棚,就一张床,一根杆子上挂了几件衣服,一个灯,一个热水瓶,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
现在多了一个水杯。
他提着水瓶去找房东接开水,安杭要吃晚饭了。
房东在棚户区搞了一间开水房,小瓶两毛大瓶三毛。
他递过去两毛钱灌上一瓶开水,走之前房东递给他一小碟咸菜:“小囡啊,拿回家吃。”
他一只手拎水瓶,一只手端碟子,没有手比划了,房东挥挥手:“快点回家吧,这个碟子不送给你的哦。”
安杭拼命点头,他转身之后房东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他没听懂。
晚上吃六个馒头,剩下四个是明天早上的,安杭一向这么规划,房东炒的咸菜有点辣,他一边吃一边哈气。
吃完饭迅速把自己涮干净,安杭躺在床上发呆。
平时这个点他都在外面捡瓶子,今天下雨,他给自己放了假。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人联系他,当然他也不会用手机。
这些沈翩全都不知道,她的印象里——那天看到一个帅哥。
沈翩回过神的时候,安杭已经没在喝可乐了。
他把可乐揣在兜里,在翻一本什么书,他旁边有一块牌子,是管理员给他写的:
我不会说话,有事请找其他工作人员。
安杭去哪里都把它带着。
好像狗带着他的狗牌,哈哈哈哈,沈翩差点笑出声,又觉得自己有点不道德,怎么老是说人家是狗呢。
今天沈翩多带了一把伞,打算待会“不小心”送给安杭。
她很中意安杭,也没什么可不承认的。
白白净净又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确实招人喜欢,不会说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有的时候男人不会说话才好呢。
快五点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她合上电脑,发现安杭又换了本书在看。
沈翩走到他身边,看他在看什么东西。
幼儿的启蒙读本,带插图带拼音的那种,旁边还有一本本子,他握着一截铅笔在写字。
“这里要这样写,不是一撇,是一提。”沈翩指了指那个硕大的字。
安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他又写了一遍,然后比划着:这样对吗?
安杭没有学过专业的手语,事实上就算他学过沈翩也看不懂,但她大概猜出来了他的意思——问她这样对不对?
沈翩干脆握住他的手,教他写了一遍,安杭看着纸上和他明显不同的字迹,竖起大拇指,眼睛笑得弯弯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安杭看看她,眨眨眼。
沈翩就当他不会。
她在他的本子上写了“小狗”,说这就是你的名字。
安杭认识“小”,但是不认识“狗”,但是直觉这个词不是他的名字。
他把胸口的牌子举给她看:安杭 清洁工
嗨呀,差点忘记他有工牌了。
沈翩被拆穿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又握住他的手教他写了一遍“小狗”。
安杭自己也写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把绘本往后翻翻翻,翻到动物那几页,指着图和字,比划:你说我是狗。
沈翩反问他:“当小狗不好吗,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她指着图片,“你看,小狗多自由,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安杭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抽出工牌里那张纸,在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小狗头。
沈翩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细软塌。
“你什么时候下班?”沈翩问他。
安杭比划着拖地的动作。
钟声响了五下,安杭把书收起来,比划着说他要去打扫卫生了。
当他拎着拖把和大垃圾桶过来的时候,发现沈翩坐在灯下面,低着头在他的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突然有点着急,拖地的动作也加快了些,他知道沈翩在等他。
但是安杭依旧没忘记把垃圾桶里的矿泉水瓶和纸盒子分出来。
他提着两袋垃圾出来,沈翩的臂弯里挂着她的电脑包,两指夹着他的小本子在玩手机,他走到她身边,沈翩把本子翻给他看:“你照着我写的描就行。”
安杭点头,接过本子揣在兜里,然后悄悄把垃圾袋往身后藏了些。
俩人一起下楼,外面雨倒不是很大,安杭没穿他的垃圾袋雨衣,而是戴上了帽子,他打算就这么回去。
沈翩用伞柄戳戳他:“举着。”说完理所应当地站在他旁边。
安杭换了只手拎垃圾袋,把伞撑在沈翩头顶。
其实安杭不知道沈翩要去哪里,沈翩也没说什么,俩人在雨中安静地走着。
偶尔,安杭的手臂会碰到她的肩膀,他会迅速躲开,然后发现沈翩另一边的肩膀似乎淋雨了,再小心地靠近。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安杭停下来扔垃圾,把另一个装了矿泉水瓶的袋子继续拎着,他偷偷打量了一下沈翩的脸色。
发现她只专心低头走路。
路边有一块石砖底下不太平,沈翩刚好踩到另一边,抬脚的瞬间溅起来一片污水,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还是不免溅到鞋面。
她皱着眉抬起脚,从包里抽出纸巾擦鞋,才发现自己非常自然地扶着安杭的胳膊,擦完鞋抬头,身边人的耳朵红了一片。
沈翩甚至能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
安杭上一次和女孩子靠这么近,应该是在福利院的时候,大家一起做游戏,一群小朋友哗啦啦排成一串,笑着闹着在草地上跑。
后来,除了房东——他有时候会帮她干活,搬个煤气罐,收个衣服什么的——他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女性。
安杭的嗅觉很好,他清楚地感觉到,面前这个女孩和房东和同事截然不同的气味,像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会让他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女孩纤细又带着些凉意的手指搭在他的小臂上,连带着手臂和左半边身体都紧绷起来。
“走吧,”沈翩这样说,但她没把手松开。
安杭觉得这条路好长啊,以往他一阵小跑就出来了,又突然觉得它好短,他还没来得及把沈翩的指尖捂热,就到大门口了。
“我要回学校了,你住哪里?”
安杭朝右边努努嘴,然后把伞递给沈翩。
沈翩用脑袋和肩膀夹住伞,然后从包里又掏出一把小伞递给他:“借你的。”
安杭比划着谢谢,也没问为什么刚刚出门的时候不给他,他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