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岛一下子笑出了声,说:“换吧,换吧,我也想换台。”
茶几上的水壶空了,永岛起身,自去倒水,再回来时,屏幕上已经切换成了一部电视剧。
他看里面的背景场所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阮雪舟:“这是哪座桥来着?”
阮雪舟抬头说:“是日本桥。”
永岛临想起了什么似的:“是那个,东京的原点?”
阮雪舟点头,说:“对,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大概意思是说,想要进入东京,首先要经过日本桥,这是一切的第一步。我当年刚来东京的时候,还被事务所的一群Jr拉着,去看了那边的青铜麒麟,他们说这样可以讨个好意头,将来比较容易走红。”
永岛哦了两声,记忆终于复苏,说:“我也听过这句话,我想起来了,我高中时还打算过要去看那个雕像,可惜那时候刚回国谁也不认识,找不到人作伴,拖着拖着就忘了,到现在也没去过一次。”
阮雪舟闻言抬头看向他,永岛不解其意,习惯性地又开起了玩笑:“我说我怎么还没红,原来是差在这上面了。”
阮雪舟忽然站了起来,又过来拉永岛:“我们现在去吧。”
“嗯?”
永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见阮雪舟脸上已经再无困意,变得很有兴致。
因为能替别人实现过去的愿望而开心么?真是孩子气。
“我带你去看日本桥啊。”
阮雪舟说话时眼睛很亮,边说边围上了墨绿色的围巾,巴掌大的脸被这颜色衬得更白净。
永岛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他,岁月待阮雪舟十分优容,他的脸其实与二十岁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周身多了种沉静的感觉作为时光的馈赠。
驱车前往日本桥的路上,永岛回味着二人在家里温情的相处,心里莫名有种不忍的情绪涌上来,甚至开始觉得,让计划见鬼去吧。
就这样和私下里的他一直做朋友,能偶尔上门一起吃一顿饭、玩一局游戏,不是也很好吗?
下一刻,这种情绪被心里的一个声音尖厉地驱散:“他活该!”
不是我的错,背弃粉丝的人是他,背着自己男朋友和其他男人大晚上还在一起的也是他。
想起Gavin,还有那张照片、那块结雾的玻璃,永岛的心又迅速灰下去。
都是他活该,对,是这样的,永岛在心里点了点头。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阮雪舟围了围巾又戴着帽子,行走在晚光下没人认得出,两人下了车,沿着桥在风中慢慢地并肩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永岛临揣着别的心思,话少了很多。
这份静谧,很快被前方传来的调试音响的刺耳杂音所打破。
街头歌手的表演还没有开始,前面已经聚了一小堆人,永岛临和阮雪舟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会儿。
复古的悲伤旋律很快响起,永岛临不觉出声:“是这首……”
阮雪舟说:“小泉今日子的《木枯しに抱かれて》,很老的歌了。”
永岛低着头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歌名,“我母亲从前常放这首歌,我只记得旋律,不记得名字了。”
不欲再多凑热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一同远离了人群,继续散步,街头歌手的歌声回荡在身后的寒风中。
“不知不觉中,这颗心,不断追寻着你
倘若愿望能够实现,愿跨过泪河,将一切都忘记
痛苦的单恋,你没有察觉
即使是无法割舍的恋情,也想在梦中见你
恋人们要到心受到伤害时,才会明白爱的意义……”
听到这里,阮雪舟半开玩笑地说:“我果然没有记错,《木枯しに抱かれて》这首歌,讲的是单相思吧。莫非伯父伯母之间,其实是暗恋成真的爱情故事?”
永岛临沉默了片刻,说:“我父母其实已经分居很多年了。”
阮雪舟怔了怔,过了会儿郑重道:“我很抱歉。”
永岛临摇摇头,说:“没关系,是我没有跟你明确说过,住在日本的其实只有我和我母亲。”
阮雪舟唏嘘道:“伯母一个人抚养你长大,应该很不容易。”
永岛临又恢复成一贯那副爱开玩笑的豁达样子,语调轻快地安抚他:“也还好,至少我妈很有钱。你懂的,人只要有钱,什么不容易都能减上一层。”
阮雪舟了然地笑笑,说:“感觉可以想象出一位伟大女性的形象了。”
言谈间,两个人看过了青铜麒麟,快要走回到阮雪舟的车边。阮雪舟逐渐走得有些靠外,永岛临看到身后有车辆驶过来,及时伸出手往回揽了他一下,两人因此靠近了许多。
太近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永岛忽然很有倾诉欲。
他松开手,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他们两个是开跨国公司的,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大概国籍上能给公司带来很多方便吧。婚姻关系之外,还有这么一层互相利用的关系,断也彻底断不了。”
阮雪舟站在车旁,低着头说:“有时候也说不清,这样算是好还是不好。”
永岛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间对你说了好多。走吧,我们回去了。”
返程时阮雪舟把车开得慢了很多,有了几分兜风的感觉,他调着车上频道,询问永岛有没有喜欢的电台。
永岛想了一下,摇摇头说:“随意,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哪个都好。”
其实不是。
以前的他,每个周六傍晚都会在家调到一个电台,有时躺在床上专心听,有时把收音机拿到厨房调大音量边做饭边听,有时伴随着里面的声音做些抄抄写写的作业。
那是九年前阮雪舟的广播节目,内容偏粉丝向,也就是聊聊天,放放歌,读一读粉丝的来信,持续了五年左右,现在早已经停播了。
是方才阮雪舟念出歌名的声气,又让永岛想起了这个电台。
十七八岁时的他像每个饭一样,有时候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懂最了解偶像的那个人,和偶像神交已久;有时候觉得偶像捉摸不透,让人爱上他的画皮,又不敢妄下定义。
事务所不允许旗下偶像收礼物,信件怕也难到本人手里,于是,电台的电子邮箱一经公布便被他视为了与阮雪舟交流的珍贵渠道。
他想给阮雪舟写一封邮件,写了又删,废了几稿,原本想对阮雪舟倾诉自己生活中的种种烦恼,转学后的不适应,同级生的不友善……但最终,他还是全部删掉,最后发送成功的内容,是对日界线新碟里那首阮雪舟自作solo曲《夜行船》的解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电脑上敲:“这首歌的旋律并不悲伤,但仔细听却有种难过的感觉,表面上写的是爱情,实际上是人生吧,人生如夜间行船,始终都在挣扎……即使有朋友,人也还是一个人……”
那封信在几期节目之后被选中,永岛抱着收音机,听里面潺潺流淌出阮雪舟温柔的声音:“以上是笔名为’想去永无岛旅行’朋友的来信。猜到了这首歌创作的初衷,很厉害呢。永无岛さん,是不是正在经历一些不愉快的事,才有了这些想法呢。人生如于漫漫长夜中行船,尽头在哪里并不知道,的确是这样,啊,直接说出来会破坏孩子们对长大的幻想吧。不过,这样才是人啊,为了不被困在原地,一直向明天走去。在’想去永无岛旅行’桑找到真正的朋友之前,就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吧……”
他知道,月亮并不会从云端走到他身旁,也不能真的帮他解决分毫现实中的麻烦,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但是,月亮就在他一抬头就能望见的位置。
虚幻的光,曾经真实地照亮过他,跟着月亮,他便能走出眼前的苟且。
这样的感情很难为外人所理解,但喜欢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事。
后来他的确走出了那时的生活,来到了东京,现在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伴着车上音响播放的舒缓轻音乐,阮雪舟扭过头来,对他说:“永岛君,和你聊天很舒服。”
永岛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偏头望向打开的车窗外透气,城市夜晚的灯光往往妖娆至黯淡了月色,他仔细去寻,还是只能在夜幕中看到薄薄的云在穿行,这才想起除夕夜本就无月可见,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他的月亮会一直在云上跟随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