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bye My Idol 第56章 红线

很久以前，永岛临曾经听人提起过，在日本，死刑犯无从知道行刑的日期，每天都在恐惧中度日。

等煎熬到赴死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甚至会在心底感受到如释重负。

此刻的永岛临，忽然有几分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没有人同他挑破的时候，他时常提心吊胆，怕人看穿，后来碰到炎上事件，更是如同被万箭穿心。

现在面具终于被撕破，他在最初巨大的恐慌之后，竟然也觉出一丝莫可名状的解脱感。

因为，独自承担那个秘密，实在是太累了。

就像坐在仅用一根马鬃悬挂着的利剑之下，他早已身心俱疲。

永岛临淡淡的表情中染上了些许哀戚：“我很后悔。”

“不是因为被揪出来了才后悔，我已经后悔了很久很久。”

永岛曾经很多次问自己，为什么明知道是错的，那时候还是去做了？

为什么？那为什么有的人明知道会肚子痛还要喝冰饮，为什么明知道第二天有考试还要熬夜看漫画看小说？

没有为什么。

近在眼前的放纵快意，是能够将人卷落的漩涡。

永岛像抓住了水中浮木，对林风缓缓倾诉着：“雪舟遇到我，运气真是不好。”

“林风，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很羡慕他，羡慕他可以一无所知地去爱人。他的一无所知，就是我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林风静静地听着，永岛得到了许多人的心头白月光，这本该是一种**蚀骨的快乐，然而第一步走错了，能够全心享受的心从一开始便已飞远。

是幸福更多，还是代价更多，谁又能算得清楚呢。

“很多次我告诉自己，翻过去这一页吧，我只要今后一直对他好就可以了。但放过自己哪有那么容易？”永岛轻轻吐气，“只有雪舟有资格放过我，我自己是没有的。”

林风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的友人，终于再度开口：“大学时，我同学去律所实习，认识了一个委托人。她是一个画家，在她十几岁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一张练习作没有避嫌，触犯了那个圈子里的一些默认的规则，这件事便成了她的黑历史。”

“后来，她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她画出了很多不错的漫画，受到很多人的喜爱。只是这段黑历史，偶尔还是会被人提起。”

“再后来，她结婚了。她的丈夫是顶级偶像，有很多粉丝，她丈夫退出团体后，粉丝怒火滔天，而偶像的结婚对象又恰有这么一个现成的错处可以指摘，那件事便直接被升级定性为了抄袭，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最严重的污名。”

“我说的这个漫画家，婚后改姓了桐原，你见过她吗？她也曾经像你一样感叹，‘过去的我怎么那样不懂事’，但对外界来说，有些东西是过不去的。”林风摩挲着凉凉的玻璃桌面，“人是变化的，思想是流动的，但你看，一个人或许要为自己的过去成倍地结账。到最后，要么像你一样自己放不下，要么像她一样被外界逼着不能忘。”

“倘若事情像今天那个人说的一样发展下去……”林风苦笑了一下，“况且你的过去，性质要比她的严重许多。你自己知道是都过去了，后来拿出了真心，可是谁能认同呢？”

还有一句话，林风忍了忍没有说出口：从前段时间的事情来看，你的心理素质，大约也不如桐原夫人的好吧。

如果事情真的坏到那一步，会同时失去名誉和爱情的这两个人，要如何收场呢？

林风讲完桐原夫人的故事，终于问：“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平心而论，林风是不希望永岛和那个威胁者硬碰硬的，他想看到阮雪舟越来越好，他的品质和属于这个业界的才能不应该被这些东西抹杀。

而永岛到底也是他的多年好友，林风也不愿他再一次走到痛苦崩溃的境地。

但另外两条路，永岛真的情愿吗？

他抬头望向永岛，期待他在这三条路之外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永岛临却只是说：“我不能连累雪舟。”

林风微微松了口气，说：“那就回去同他好好坦白吧，态度要诚恳，虽然他肯定会生气，但只有这一种选择里，兴许还有绝处逢生的希望。就算实在没办法继续一同走下去，你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不。”永岛却轻轻摇头，“他已经相信了我这么多次，现在才告诉他他身处在一个骗局当中，他会恨死我。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这样我们在一起开心过的日子，说不定以后回想起来还是甜的。”

林风微愕：“你舍得？”

永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宁愿和他分开，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糟糕的人。”

林风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也许对永岛来说，被心上人鄙夷会比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更让他崩溃。

而一切回归原位的话，至少他们还能内心安宁地继续看到阮雪舟在舞台上发光。

沉默相对了许久，天幕中晚霞舒展的时候，他们才各自离开。

永岛临回到家里，刚推门而入便听见桐原苍太的说话声：“我当时说要去夏威夷度蜜月，她非不肯，说什么来着，‘夏威夷到处都是日本人，跟本地游有什么区别！’，现在倒好，看到别人去那边她又想去了！”

永岛走进客厅，看到桐原对着阮雪舟连说带比划，身旁还坐着个身形娇小俏丽的女人，穿着清爽的白衬衫背带裤，戴了副圆框眼镜，打扮得像阿拉蕾，正笑得停不下来，想来应该就是传说中桐原的妻子了。

阮雪舟见永岛临回来，回身眼睛一弯，笑道：“你回来啦。这是桐原的太太，漫画家山名桃音老师。”

桃音和永岛互相打过招呼，阮雪舟转向她道：“momo，这位是永岛临，我的男朋友，在电视台做播音员。”

桐原苍太在一旁评价：“搞得像妯娌见面一样。”

桃音笑着捶打他，阮雪舟也忍不住发笑，等永岛坐下来，才对他说：“他们要回美国了，今天是来辞行的。”

永岛问：“不是说下个月才走吗？”

阮雪舟说：“他们要去夏威夷玩。”

桐原举起一只手，做出冲锋的姿态来：“每年度一次蜜月！”

桃音和阮雪舟再度被他逗笑，永岛在一旁也微微牵了牵唇角。

永岛问：“那只哈士奇呢？”

“已经先让人送回纽约了。”桐原嘻嘻地笑，“放心啦老弟，我们家二哈是男孩子，不会留一窝小狗打扰你们二人世界的。”

他抬腕看了看表：“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机场了。”

桐原握住桃音的手起身，阮雪舟也站了起来，说：“我送你们。”

既然遇到了，永岛总不好独个在家休息不去送一送，他跟着道：“我来开车吧。”

阮雪舟抿嘴一笑，立马让贤：“那你来开，正等你这句话呢。”

桐原忍不住臊他：“你看看这个阮雪舟，就会使唤人家。”

阮雪舟拍他一下，又走到永岛身边递眼神。永岛会意，淡淡一笑解围道：“自愿的，我是自愿的。”

一行人嘻嘻哈哈开车去往机场，永岛身心疲倦，便借着专心开车的由头没怎么接腔，多数时候只是听另外三人说笑。

抵达机场后，桐原夫妇和助理汇合，让阮雪舟不必再送：“yuki，照顾好自己，多跟我们联系，回头再见。”

可是下次再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曾经五个人一团火焰，后来终究是散落开来分出你我，天各一方。

桐原走上前来，给了阮雪舟一个兄弟间的拥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阮雪舟同他们挥了挥手，回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阮雪舟在这个昏暗的小空间里靠近永岛，顺势抱住了他。

他轻声问：“阿临，你今天怎么了，感觉好低气压啊。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永岛临贪恋地嗅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气息，才慢慢把他放回到副驾驶位上，替他系好胸前的安全带：“没有什么，就是排了一下午队还是没买到游戏，太累了。”

阮雪舟“喔”了一声，安慰了他两句，又问：“对了，XTV有通知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吗？”

“明天。”节目已经播出，永岛的休假也随之结束。新公司还是旧东家，他也必须要尽快做个决断了。

“这么快，本来还想我们也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呢。”

永岛笑意淡淡的：“不用担心我。《手术时刻》就快要开播了，宣传期很忙的吧。”

“嗯……本来想着可以去近一点的地方的。”阮雪舟翻着手机里的资料。

永岛临发动车子，听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意识到有些话根本没有办法当面说出口。

只有两天时间，他们来不及让热情慢慢散去。没有吵架，没有彼此厌倦，反而是刚刚才和好，外面的风雨渐渐平息，正该是安稳相爱的时候。

感情难道能像水龙头里的水，关上开关就停下来吗？

机场里，桐原夫妇注视着他们的车子缓缓驶离，才动身向登机口走去。

桃音突然对桐原苍太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有点奇怪，两个人之间那条细细的红线，各自都紧紧地抓着，但还是好像什么时候一阵风吹来，就要断了似的。”

桐原愣了一下，笑着说：“瞎嘀咕什么，人家俩好着呢。你又在随时随地搞创作？”

桃音回身望了一眼远去的汽车，“女人的直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