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vin在永岛临的对面落座,服务生端上来咖啡说了声“请用”便很快按照永岛之前的嘱咐退到了后厨,留下气氛怪异的两个男人无声对峙。
“上次同你见面,还是在「那个人」的家门外。”Gavin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为什么,你当时会那么巧在外面?”
永岛临靠着椅背眼眸向下垂,桌面上的咖啡杯与手机成了他视线的落点。他的表情有一种因为已经认命而带来的淡静,听到Gavin的提问,永岛临轻轻一哂:“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何必再明知故问呢。”
Gavin摊了摊手,“只有这一点,我好奇得厉害,以发件人的立场来说,他是没有必要那个时候守在门外的吧?”
在彼时,迫切想要得到阮雪舟的执念,远远压过了Gavin对幕后发件人的探寻。后来的他又遇到了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友,忙着拍拖忙着疗愈失败单恋的痛,许多细节未及深想便被封在了心酸的记忆里。
拍照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Gavin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是在德国男友弃他而去之后的事。
失恋中的人,总是能分出很多精力来无数次复盘自己人生中所有经历过的求不得。与阮雪舟有关的记忆在他简单的大脑里乱成一团毛线,但在一遍遍的回想之后,那次与永岛临的擦肩而过成为了被他抓到的线头。
摄影棚楼下出于虚荣心的交往谎言,停止更新的粉丝风格SNS账号,冬野节目组的新嘉宾,匿名邮件里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和背影,夺门而出时撞到的等候者,永岛与阮雪舟目前正在恋爱的证据……一通百通,记忆的碎片与追查的线索相互印证之下,Gavin在蘑菇山的提示中终于理清了思路,发现自己知道的并不比永岛临本人少多少。
那是他刨根究底的开始,也是他理顺一切后最不解的破绽。
永岛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答道:“我担心你情绪过激之下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Gavin挑了挑眉,“就这么简单?”
永岛隐忍地道:“就是这样。”
Gavin突然大笑:“你自己先发疯做了伤害他的事,到头来又怕他会受伤?”
Gavin几乎要笑出泪来,他面前坐着无比矛盾的一个人,然而这种矛盾之处,正是有情有心的痕迹。
有情有心的人,才会投鼠忌器,畏首畏尾,才能被报复到最痛之处。
“你这种人究竟是怎么上的位?就靠一直缠着他吗?”Gavin止了笑,话中带刺,“原来这么简单。死缠烂打谁不会呢,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现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了吧?”
永岛冷淡地应对着他的挑衅:“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别绕弯子了,你想要多少封口费?”
曾经,在皆川照的对比之下,Gavin在他眼中是最不足为惧的对手,人长得奶气,性子也好看破,最简单的算计就能给到他最直接的刺激,随后没有多想便自己放弃出了局。
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永岛应该在拆散他们之后抽身而退,也就不需要计较太多后果。开始时进行得那样顺利,阮雪舟有足够温和的性格和容易拿捏的弱点,情敌的大脑也像单细胞生物一样简单。
但后来,所有事情的发展渐渐都脱离了控制,包括他自己的感情。
得到了阮雪舟的他,成为了那件事最大的受益方。对Gavin来说,仅凭一个背影大海捞针很难,但如果有明确的怀疑对象,对号入座要容易得多。
所以现在,正是这个昔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人,杀回来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封口费?”Gavin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将咖啡饮尽,“用钱就想打发我啊?”
永岛临不想激怒他,压抑着情绪跟他谈判:“你最好适可而止。他也不是你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摊了牌你也有摘不出去的地方。现在拿钱走人,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会给你满意的价格。”
Gavin闻言重重地把空杯子往桌面上一摔,咖啡杯撞到桌沿后最终落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一直在角落暗中留意事态发展的林风。
他起身向这边走来,听到Gavin冷笑道:“你在乎他的看法,我可不在乎,我怕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接下来的一句,更是让林风直接愣在了原地,“是,最初说和他在交往,那是随口扯谎。但你做那些事时的想法,和第三者插足又有什么区别!”
Gavin随即抓起永岛原本放在桌面一角的手机,举着站起来叫道:“你拍的那几张照片还不够过瘾,让我看一看,现在有没有拍到他更够劲的?”
永岛反射性地伸手去抢,却扑了个空,抬头只看得见Gavin充满嘲讽意味的笑脸。
他刚要再抢,却见林风从Gavin身后冲了过来,趁其不备夺回了手机。
林风把手机往永岛怀里一扔,义愤填膺地对Gavin斥道:“你有病吗?”
后面的几句话Gavin说得声音很大,林风的位置虽然有一定的距离,但凭借只言片语也猜出了个大概,这场感情纠纷,终究是因阮雪舟而起。
Gavin是第一次见到林风,但对他并不陌生,蘑菇山整理过关于永岛临的全部资料,里面人际关系一栏中便有关于林风的内容。
他讥笑着回答林风:“是,我确实是有病,可你朋友又好到哪里去?”
他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掏出几张照片,摔到林风和永岛面前:“你这么维护他,是以为他们普通地在交往吧。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你的好朋友拍下来发给我的,正常谈恋爱会这样吗!”
林风拾起四散的照片看去,画面中的阮雪舟领口微敞,躺在床上安然好睡,另一个男人的手臂也入了镜。还有一张则直接是阮雪舟伏在男人的怀里,眼睛闭着,脸半埋在那个人的肩窝。
林风只扫了一眼,就慌忙把照片全都收了起来,攥在手中蹙起了眉头。
他看不出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但阮雪舟向来谨慎,就算再怎么情浓,也不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允许伴侣拍下这样的照片授人以柄,想来应该还对这些照片的存在并不知情。
林风的气势,瞬间被打散了一半。
Gavin不再理会他,而是靠近永岛,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等这些照片流传出去,以后别人一想到阮雪舟,就会想起他被你玩过,谁还记得他有什么成就呢?你们的名字会一直绑在一起,怎么样,永岛,你期待吗?”
“这些还不够的话,再加上这张怎么样?”Gavin又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是蘑菇山在静高拍下的那一张。
照片里的人紧紧相拥着,感情仿佛已经到达了顶点,并不知晓紧接着就将要迎来属于他们的落幕。
Gavin把照片推到林风和永岛眼前,“拍得还不错吧,周刊应该会喜欢的吧?顺便配上永岛主播的心路历程怎么样,从普通的粉丝,到偷拍偶像的床照,设局插足别人的感情。骗了他这么久还不知足,永岛临,你可是比最过分的私生饭还要恶心啊!”
永岛阖眸深吸了一口气。明月高悬夜空时,很少会想去据为己有。但如果恰有一池水把月亮倒映在面前,哪怕知道有可能是一触即碎的幻影,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
他是捞月的那只猴子,而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撕开了他表面的光鲜,讥讽他作为猴子的可笑。
再睁开眼睛时,永岛临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问:“过去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会尽力给你,不要去打扰雪舟。”
“你的运气太好了,永岛,凭什么你做了这些事,还能过得这么舒服呢?”Gavin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倾身,“我现在想要的,就和你当初想要的一样——你们分开吧。”
“你不去跟踪,不是自然就看不到他们在一起吗?”林风在一旁忍不住冷声道,“没有永岛,也会是别人,反正轮不到你。”
永岛闻声抬眸望向他,然而林风移开了视线。
“不重要了,是谁都由他去,但不能是永岛临。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像眼睛里扎了一根刺,没办法假装不存在。”Gavin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瞥了林风一眼,又转向永岛,“还是你自己选吧,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你识相点让我出了这口气,就算你我之间两清。”
“不然,我只能送你们两个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了。”Gavin冷笑了一声,他的五官气质原本比皆川照多出一份甜稚,这般说话做事时的模样,就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当然你也可以去找他告状试试看。不过这样一来,他还是会知道真相,阮雪舟如果发现他心爱的男朋友,只不过是个变态私生饭,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我还挺想看到的呢!”
“你看,你是喜欢让他一个人知道,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
永岛临一时间哑口无言,Gavin给出的三条路都是死路。
感情发展到现在,要分开谈何容易。可另外两条路的后果,也是那么的难以承担。
他不愿见到阮雪舟否定他的人格,对他彻底失望,更不能让阮雪舟因为他的过错而背负骂名。
言语伤人,积毁销骨,那种感觉他前不久才经历过,假如翻倍地加诸于阮雪舟身上……
永岛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知道他并不是败在Gavin手里,而是输给了当时的自己。
蝴蝶振翅,引起风暴。当时的他种下了恶因,如今的苦果也不得不由他自己来吞下。
“很难选吗?”Gavin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起来, “罢了,给你两天时间,回去想好了再联系我。”
临走前,Gavin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眉,露出个诡异的笑,对永岛说:“过时不候。别想着耍花招——我在看着你们呢。”
空荡的咖啡厅中,只剩下林风和永岛。
林风在原地垂着脑袋站了一会儿,抬脚跨过碎瓷片,去叫了服务生过来清扫,他自己则另寻了个靠窗的圆桌坐下。
永岛到前台付了咖啡和摔碎杯盏的价钱,而后走回来坐到他身旁。
良久,林风才轻声开口:“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没等永岛回答,他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你做那些事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今天这种后果吗?”
永岛临嘴里发苦,他不是不知道可能会有的后果,只是在那个时候,理智已经被嫉妒所攻陷,一心只想要拆散他们,施与惩罚。
林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你是很喜欢阮雪舟的。”
在这句话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好友林风尚且会这样想,阮雪舟又待如何?
“那些荒谬的事,是我做的。”永岛神情有些凄凉,“但是后来喜欢他,也是真的。”
人的行为逻辑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永岛临都行走在他心里的灰色地带。满腔真心里或许仍有空隙存放下别的,虚情假意的时候总也免不了掺几分真实底色。
“是吗?”林风收回望向外面街道的木然目光,“那如果,他没有这么让你满意呢?如果他并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接受你,如果他对你一点也没有动心,你又会怎么对待他?”
属于林风的另一种思维碰撞上来,永岛临心口蓦然一痛——如果没有误打误撞出来的爱情作为免死金牌,那时的阮雪舟真的还能逃过这一劫吗?
即便Gavin那时的身份真的是情人,也不是永岛可以那样对待阮雪舟的理由。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永岛临想,现在的自己在好友眼中,大约只剩下“恬不知耻”四个字可以形容了吧。
林风紧皱着眉头,慢慢地说:“永岛,你……你不该是一个这样的人的。我认识的永岛临,是我的学弟,他优秀、理智、绅士,大学四年拿遍了所有能拿的奖学金,性格又很好,身边没人能挑出他什么毛病。那个永岛喜欢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可他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喜欢,不断向上努力,期待着将来以最好的姿态,和他并肩站在同一个演播室里。那个人在他心里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岛临怎么会把自己最阴暗的一面给他?我甚至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永岛去做那些疯狂事时的样子,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出这些话,仿佛耗尽了林风所有的力气。他神情恹恹的:“也许当时的你,姿态就像今天的那个男人一样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