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祈安回到韩家之时,心中十分忐忑。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才能,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早让他失去了信心。这清平盛世,却不能给读书人一个公道。
早在他递帖子,或者说是开始临摹韩承凛的字迹之时,一切已成定局。用一次的成绩换得一个永久的靠山,申祈安觉得十分值得,哪怕是生生地看着别人拿走属于自己的荣誉。
他需要靠山,若是没有能力 ,他连自己的才华都守不住。
强权之下,旁的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才华亦不过是点缀之物。
申祈安与韩承凛的关系并不要好,他印象中的韩承凛不擅言谈,每日将时间都用在书道之上。
“韩兄。”申祈安最终还是叫住了韩承凛。
韩承凛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下并非故意。”申祈安略带歉然。
韩承凛:“我知晓。”
这下轮到申祈安诧异了,“韩兄知晓?”
“此事,与依娘有关罢?”
申祈安心中微惊,却没有说话。
韩承凛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申祈安摇摇头。
“此事,祖父会知晓的。”
申祈安的手顿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韩相当然会知道。怕的是,旁人会知晓他与韩承凛互换试卷一事。
申祈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韩承凛看着申祈安的脸由白转黑,没有说话。
抬出祖父来,自然是能震慑住他,旁的话他连说都不用说。韩承凛不再理他,行了一礼先走了。
申祈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的额头结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会的!”他这般安慰自己。
韩家这般有权有势,怎么会允许被人窥探到自己家族最肮脏的一面?纵然被他人知晓,韩家也只会不遗余力地平息此事。韩家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将他推出去,他终生都会受到韩家的庇佑。
这可是欺君之罪,为了韩家的名声他们一定会保全自己的……
这般想,申祈安的心里才好受些。
申祈安站了好久,一直从天亮站到日暮。
“申郎君,家主有请。”
直到听到旁人的呼喊,申祈安才恢复正常。
申祈安转头,一如平日那般嘴角噙着自信的笑。
韩敬臣的书房。
屋内燃着烛火,整间屋子亮如白昼,韩敬臣正坐在太师椅上,桌案上摆着方沏好的普洱,茶香满室。
“韩相。”申祈安拱手行礼。
韩相摆摆手,示意他坐。
申祈安坐到韩敬臣下首处。
“老夫听闻,你今日与子言一同在外,还做了诗?”
申祈安抬起头,语气歉然,“是晚辈疏忽,一时兴起做了首诗,落人口实,还请韩相责罚。”
韩敬臣靠在太师椅上,妄想申祈安的眼神喜怒难辨。
申祈安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
韩敬臣默了一息,“此事怕是与依娘有关罢。”
申祈安垂下头,没有说话。
“此事,你可曾后悔过?”这个问题不是韩敬臣第一次问。
申祈安的目光比方才还要认真,语气真切,“晚辈从来没有这般想过,自晚辈将帖子递给韩相之后,晚辈便准备好了一切。韩相的知遇之恩,韩家多年的照拂,晚辈没齿难忘。”
韩敬臣第一次看到申祈安时,脑海里蹦出四个字:明珠蒙尘。
韩敬臣没有说话,默了两息才道:“若无事,便退下吧。”
申祈安愣在原地,犹豫着张开嘴,“韩相不想问晚辈一些话吗?”
“哦?你想说什么?”
申祈安嘴唇微翕。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上首处的人吃过的盐比他走过的路都多,纵然是有雷霆手腕,也不屑于在他身上使用。
申祈安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韩敬臣这才坐直了身子,拿起案上的茶盏。
凭他几十年混在朝堂,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出错。这个青年比他想的还要聪明,还要优秀。
既如此,待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定会坦然处之吧。
他答应他,不止是为了韩家;他默许他这般做,更是因为另一个人。
*
曹旭锐处。
“家主,查到了,申祈安两年前投靠的韩家,而后便做了韩家的门客。”
申祈安投靠韩家一事他也记得,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如今朝中出了这档子事,让他不得不细想。
“这便是申祈安和韩承凛两人写的东西,小人找了一个擅长临摹之人,一比一还原抄了下来。”
曹旭锐接过,看后眉毛一挑。
小厮解释道:“他二人的字迹当真是十分相同,小人看到时也十分震惊。”
曹旭锐将东西递给王执,王执看后也是一脸凝重,语气沉重, “曹公怎么看?”
“怎么看?”曹旭锐兴奋起来,“他韩敬臣也有今日?为了韩家的荣誉,连自己的老脸都不要了。”
韩敬臣年事已高,朝中的人心知肚明,他过不了两年便会致仕了。
王执思索一番:“曹公是怀疑,韩承凛和申祈安二人换了试卷?”
“不然又该怎么看他二人的才华不配位以及字迹这般相像一事?”
王执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韩相这般做,又怎么让旁人轻易知晓?”
王执的话并不道理,曹旭锐陷入沉思。
“此事,当真只是巧合吗?”曹旭锐喃喃自语,又道:“此事还有谁人知晓?”
王执:“此事能有何人知晓?不过是那日参加集会的诸位进士罢了。”
“你。”曹旭锐指了指小厮。
小厮上前一步,“家主有何吩咐。”
“那日都有何人参加了集会?”
小厮说出一长串的人名。
“江暮西……”
“江家?”曹旭锐听到江这个字眸光一闪,但是很快就摇摇头,江家无论是江暮合还是江游都在孝期中,纵使犯了欺君之君也要等到他们守制之后再做处置,拖到那时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袁衡……”
曹旭锐听到这个名字后摆了下手,小厮很快就住了嘴。
王执紧接着,“曹公可是想,借刀杀人?”
“此事若是真的话,他袁望知道此事,又会有何反应?”曹旭锐扬起一丝坏笑。
王执也跟着笑了起来,“袁望本就嫉妒韩相孙子的名次在自己儿子前面。”谁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不如旁人呢?“若是知道韩相的孙子是因为作弊才取得这样的名次,想来心中更是气恼,如此一来,便什么都不想顾及了。”
“既如此,你也该知道如何做了。”
王执笑着点了点头,只需将这些东西都告诉袁衡,仇恨自会蒙蔽他的双眼与理智。是与不是便全凭着他的猜想,此事定然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可不是一桩小事。
此事纵然与他们无关,但是朝堂于他们而言,越乱越好。
忠君之臣,愈少愈好。
*
“回郎君,都虞侯已经查到了这件事。”
江暮合举起茶盏。
空气中氤氲着茉莉花的味道,江月这才发觉,江暮合已经改了喝茶的习惯,昔日家主还在时,他只喝黑茶。
江月没忍住,还是将心里话问出口:“郎君,此事被他们知晓,会不会闹得满城皆知?”
江暮合抿了一口茶,还未吞咽下去便出了声,声音朦胧,“会。”
江月有些吃惊。
这可是欺君之罪,江月忍不住感叹韩家怎么和自家郎君一样大胆。又在心中感叹,做出欺君之罪也不知道好好瞒着。江月这才知晓郎君为什么会将那两份试卷烧了,若是不烧,韩家恐怕也危险了。
但,韩家做错事要罚的也是韩家,他家郎君做错事可是因为在帮韩家,那岂不是也要陪着韩家一起挨罚?
“郎君,你那日烧了试卷便是因为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吗?”江月的声音又带上了哭声。
“此事或许早已注定。”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由他控制,他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郎君,此事若是被陛下或者长公主殿下知晓,又会如何?”
江暮合没有答话,“汴梁可还有其他消息传过来?”
江月心中明了,他问的其他消息就只是代表公主的消息。
“回郎君,公主已经收到了郎君的赠仪。”
“可拆开了?”空气中满是熟悉的茉莉的香气,花香袭人,江暮合的声音不由带着些许慵懒。
“公主这次拆开了。”
江暮合抬眸看向江月。
江月立刻立正,清了清嗓子:“回郎君,公主让刘云将东西扔了出去。”
江暮合:“……”
许是茉莉花放多了,江暮合倒尝出了一丝苦味。
“如此。”过了许久江暮合才出声。
江月十分好奇江暮合送的什么东西才会引得公主发那么大的脾气,但是他不敢问,他怕江暮合也把自己扔出去。
江月面带犹豫,吞吐着:“公主身边的侍女悄悄捡了回去……”
江暮合抬眸,一双眼睛看着江月,带着一丝期盼。
江月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被公主发现后,又扔了出去。呵呵……”
“这般生气吗?”江暮合喃喃道。
江月好奇:“郎君这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知晓了。”
“郎君?”江月疑惑地看着江暮合。
江暮合却摆摆手。
江月只得退下。
江暮合研起了墨,墨香氤氲,冲散了那一抹苦涩。
因果何解?因果无解。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此番历尽,愿得善果。
江暮合在纸上写下。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地藏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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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画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