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夏的无状,自然也传到了赵曦的耳中。赵曦谈不上生气,只觉得事情很是蹊跷。柳夏才来了不到几日,这等秘辛怎么就传了出去?
此事姨母可知晓?
若是姨母不知晓,那又是何人告知的母后?
若是姨母知晓……
赵曦想到这里便生气。
姨母若真知晓此事,她定然不会放过姨母。
赵曦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朝中事已经令她焦头烂额,偏偏又多了这许多不相应的事。
“公主,银耳羹来了。”
赵曦单手撑在桌案上假寐,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动。
落珠心里有些担忧。
“福青可过去了?”赵曦声音懒散。
福青来到赵曦这处便掌管赵曦的文书,近日赵曦来信不断,便将文书交与落珠。福青则被抽调去了前殿帮忙。
“回公主,福青已经去了。”
赵曦点点头。
落珠却有些不懂赵曦了。
信件不断,赵曦先前还会打开查看,昨日却是连动都未动,只是吩咐将信都收了起来。
赵曦挥挥手,落珠退下了。
赵曦自己走到案前,将那匣子抽了出来。
内里摆着三十多张帖子并几封拆开的信还有未拆开的信,连带半册《文苑英华》。
赵曦翻开那册《文苑英华》,只觉得墨香扑鼻,赵曦低头,轻轻地嗅了嗅。
江暮合用的定是上好的油烟墨。
母后说研究诗词是不务正业,她本以为自己收不到这册诗集了,没想到李尚宫却将这册诗集偷偷还给了她。
赵曦翻开,熟悉的字迹,却是没有落款。
赵曦不知是不是该庆幸。
赵曦随手拿起了另两封信,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自临州来的,便只有这些东西了。
旁的什么也没有。
赵曦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只是将东西又收进了匣子里,连同半册诗集一同封存。
*
九月重阳,汴梁多有赏菊者。
街边店家将菊花扎成一束来装点门户,百姓携手出游,饮酒聚会,好不热闹。
赵曦本不想出门,但还是被顾钰叫了出去。
见到顾钰,赵曦忍不住打趣道:“钰哥哥明知见不到令仪姐姐还非要出来。”
顾钰只是挠头傻笑。
赵曦浅浅一笑,二人走在街上,落珠与侍卫等人都隐在人群中。
街边小摊上多有卖蒸糕的,上面掺杂着果仁、石榴子、栗黄、银杏,有的还插着小彩旗,好不精致。大相国寺举行斋会,开宝寺前还有舞狮表演的法会,有趣的很。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虽是拥挤,却不叫人生厌。路人高声笑着,这笑声带着赵曦也染上了浅浅的笑。脸上虽然挂着笑,可这笑到底未达心底,赵曦只觉得心里不痛快,便没有说话。
一旁的顾钰也闭着嘴。
二人静静走着,街边小摊的商品琳琅满目。顾钰看见了糖葫芦,“曦娘可要吃这个?”
赵曦点头应了。
顾钰买了三个。
赵曦什么也没有说,从顾钰手中接过一个。
顾钰默默地吃完了一个,赵曦手中还剩了半串,眼见顾钰还要吃,赵曦出了声。
顾钰好奇:“曦娘说什么?”
赵曦摇摇头,将那句“小心腹痛”咽了回去。
此话不是她该劝说的。
街边多有杂耍,赵曦二人或停下来观望。
赵曦不由想到浴佛节,街上也是这般热闹的,可身边的人……顾钰还在,那人却不在了。
今日是重阳,赵曦抬起头。
月亮逢十五才会圆,今日连月亮都不圆满。
“哎。”顾钰轻叹一声。
赵曦也想叹一口气,却还是问:“钰哥哥近日有什么烦心事?”
“还能是什么烦心事。”
赵曦猜到此事与王令仪有关,却没有说话,只是等着顾钰说。
“王公已经为令仪姐姐寻了一门亲事 ……”
赵曦这下真的惊了,“何人?此事我怎么不曾听说?”
顾钰苦笑一声,“曦娘整日在宫中,怎能知晓?”
“是何人?”
“似是曹家的长公子。”
“曹家?都虞候的长公子?”
顾钰点点头。
赵曦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曹盛,只知道搜刮百姓的那个。
赵曦惊诧,“那可是……”
“令仪姐姐怎么会喜欢那等草包?”
“曦娘,你的婚事可能由你做主?”顾钰却将话头转了。
赵曦摇摇头。
“凭你是公主都不能做到,令仪姐姐又能说什么?”
“钰哥哥……”赵曦很想劝解顾钰,但是话到嘴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做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用。
一切都是徒劳。
赵曦这才真正明了王令仪所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事从一开始便是不能由他们做主的。
二人没有说话,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向前走。
“恩人?”突然前方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清亮悦耳。
一个身影冲到二人面前。
“恩人小娘子幸会。”申祈安作了一揖。
赵曦一眼便认出了申祈安,也笑了一下,“幸会。”
申祈安看了一眼赵曦身旁的顾钰,见他装扮不俗,猜其出身不凡。申祈安大大方方朝顾钰行了一礼,“幸会。”
顾钰回礼,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赵曦平日都不出宫,又是怎么与旁人结识?
赵曦立刻抬起脚,顾钰知道赵曦的意思,低下身子,朝着赵曦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赵曦在顾钰耳边低语,“钰哥哥,这人便是两年前举子案中我救了的那个人。”
申祈安嘴角依旧带着笑,那双眸子却一直追随着赵曦,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顾钰。
顾钰恍然大悟,再认真打量了一眼申祈安,“原来如此。”
申祈安却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两人。
“在下苦苦寻了两年都未寻到娘子的踪迹,没想到今日终于见着了。”申祈安惊喜道。
“懿之。”懿之是申祈安的字。
三人听到动静后回头。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莫不是见着……”前方虽然有三个人,姚利第一眼还是看到了赵曦。
姚利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好奇地打量着赵曦。
申祈安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视线,姚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申祈安伸出手掌:“这便是救过我的女郎。”
姚利听到这话,立刻正色道:“多谢女郎。”
赵曦却有些莫名其妙,看向申祈安,一脸不解。
姚利又道:“若是没有女郎,懿之早已丧命,我等也恐永无出头之日。”
“顺之是我在太学的同窗。”
“我叫姚利。”姚利大大方方地同赵曦和顾钰见礼。
赵曦这才知道,他也是落榜的举子。
“若是没有女郎救下懿之,长公主殿下也无法知晓此事,想来也没有机会为我们翻案。”姚利一脸真诚。
赵曦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申祈安二人穿着藏青色长衫,很是简朴的样子,但二人侃侃而谈,表现得落落大方。
赵曦见他二人精神十足,笑问道:“你们今年可会参加科考?”
申祈安与姚利对视一眼,自信一笑,“那是自然。”
“听闻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要采取誊抄之法,有陛下与长公主在,我等终有出头一日。”姚利的语气有些激动。
赵曦看他们笑得那般开心,自己也笑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愿你们金榜题名。”
赵曦本就是生得极好,一双眼睛星光熠熠,嘴边带着深深的笑意,又说着鼓励二人的话。未曾与小娘子接触过的申祈安二人顿感羞涩。
顾钰见赵曦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四个人相视而笑。
四人一见如故,顾钰便提出一起到前方喝杯茶。
二人却有些犹豫。
还是姚利站出来解释:“科考在即,他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久不出来活动,筋骨都要硬了,若不是我尽心劝解,懿之是不会出来的。”
“难得的机会,自当尽力而为之。”
赵曦看向申祈安的的眼神带了一丝钦佩。
申祈安朝赵曦温柔一笑。
“我二人就此别过。”申祈安行了一礼。
赵曦笑着和他们告别。
申祈安转身却又转了回来,赵曦的手还顿在空中。
“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上次他问了,赵曦身边的侍女很不客气地驳斥了他,他知道二人云泥之别,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有他日,在下定当当面谢之,方不负女郎之恩。”
赵曦却依旧摇摇头,“若是有缘,自会再见。”随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很明显的敷衍。
申祈安不肯放弃,追问道:“女郎可有不便之处?”
顾钰知道他没有听明白其中之意,朗声一笑:“你只管好好读书,旁的事莫要想。”
申祈安脸上的笑顿了一下,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他似乎明白了一切,面上却依旧笑着:“是在下失礼了。”
赵曦却摇摇头,示意她没有在意。
申祈安二人还是离开了。
姚利知道申祈安心里不痛快,安慰道:“懿之,莫要想旁的事情了,科考在即,自当全力拼之,方不负毕生之学。”
申祈安长叹一声,没有答话。
*
明月夜,九九重阳日。
临州,江家。
江月方送来一壶菊花酒和一篓蟹。
江暮合今日却不在书房,只身一人来到菊园。
往年这日,江暮合都是和祖父一起品蟹的。
江暮合的对面摆了一杯酒。
江暮合平素不喜饮酒,今日却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郎君。”
“说。”江暮合的声音像是秋夜间的一缕风,轻轻冷冷。
“这是今日汴梁送来的信。”
石桌上虽然摆着一篓蟹,江暮合一个也没有动,却还是拿过巾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才打开信。
“长公主殿下并未打开那信。”
“重阳集会,长公主殿下与顾钰同行,遇申祈安,申祈安再问公主身份。”
江月知道江暮合今日心绪不佳,送完信便要离去,却听到了江暮合的声音。
“今日发生什么,让江沉问清楚,务必一字不落告知我。”
江暮合没有说明白,江月却依然知晓他在吩咐什么,拱手:“是。”
“还有。”
江暮合隐匿在黑暗中,江月看不清他那半张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入了夜,他只觉得自家郎君的声音添了一丝幽怨。
“去查一个人。”
“何人?”
“申祈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