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的呼吸仿佛停滞。
打开后,内里却是半册《文苑英华》。
“拿来。”上方传来柳后威严的声音。
赵曦没有犹豫,将东西递给了李尚宫,李尚宫接过。
柳后盯着赵曦,见赵曦神色如常,低下头,却看见“文苑英华”四字。柳后随手翻了翻,发现只有半册,内里多是唐诗。
赵曦小心翼翼地观察柳后的神色。
柳后没有翻出什么,反问:“曦儿,这是何物?”
赵曦长舒一口气,“这只是半册诗集。”
柳后却不满这个回答,“哀家问你,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学业当以经史子集为重,只有不务正业或郁郁不得志的人才喜欢吟风弄月。
“此物……”赵曦顿了一下,“此物是表哥推荐的。”
柳后惊讶,皱了一下眉毛,“他怎么能和你推荐这个这个?”说着,一脸嫌弃地将东西递给李尚宫。
李尚宫接过诗册,安静候在一边。
赵曦不动声色,“那日表哥与我谈了许多,表哥似是很喜欢诗词歌赋。”
柳后更是不满,“怎么这般不上进。”
纵然他不用科举入仕,却也不该整日吟风弄月。要知道,她坐上皇后之位,最讨厌别人说她们柳家是靠她的身份上位的。她时常规劝柳棣,一定要脚踏实地干出一番事业来。柳棣也是这般想的,随陛下出生入死,拿命挣出军功来。柳棣不曾忽视对儿郎的教育,却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柳家还有这般不上进的子弟。
柳后的脸顿时便拉了下来。
赵曦见柳后面色不善,问道:“母后?”
柳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脾气撒在赵曦身上了,面色稍霁,“哀家无事。”
赵曦笑笑,“稍候还有课,曦儿先退下了。”
想到自己误会了赵曦,柳后温柔一笑,温声道:“母后不耽误你了。”
赵曦笑着点点头,直到走后都没有瞧李尚宫一眼。
柳后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曦走后,李尚宫手中还拿着那诗集,“太后娘娘,此物……”
柳后未瞟那物一眼,平静道:“丢了便是。”
“是。”
李尚宫也退下了。
落珠当然知道那物是谁送来的,此物还在太后手中,不知公主会不会……
赵曦却没有什么反应,落珠更是忧心。
*
临州,江府。
江月踏入书房,内里江暮合正执笔坐在窗子下。
窗外郁郁葱葱,阳光透过竹叶在窗子上落下片片剪影,日光投在江暮合身上,江暮合整个人都被光晕包裹着,倒显得比平日柔和许多。
江月见江暮合正在行笔,方要退下,前方却传来江暮合清冷的声音。
“何事?”江暮合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郎君昨日吩咐的事,小人已经查到了。”
江暮合收了最后一笔,将笔放在笔架上,声音依旧没有一丝起伏。站起身,走到案边,“说。”
柳夏,吴越人,有吴越第一美男之称。
江暮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只是……”
“只是什么?”说着,江暮合仰起头,一饮而尽。
“那郎君未曾娶妻,膝下却已有一子,再过几个月,便要周岁了。”
江暮合的手顿在空中,转过头,看向江月。
前方没有动静,江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江暮合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薄唇微张,见他抬头才转过头去,合上嘴。
江月也张开嘴巴,他还从未在自家郎君脸上看到欲言又止的表情。
“郎君……”江暮合虽然没说话,江月却觉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既如此。”
“将此事透到宫中。”
“是。”
江暮合挥了挥手。
江月却没有退,犹豫着:“郎君,小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江暮合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柳郎君乃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太后娘娘又岂会不知此事?若真知道此事,多说也是无用啊。”江月知道自己僭越,说完话便低下了头。
“不会。”
江月不解地抬起头。
江暮合耐心道:“太后娘娘久居汴梁,此等秘辛……”江暮合对上江月的眼睛,“旁人自是查不到。”
江月拱手,“郎君所言极是。”
江月方要告退,前方又传来江暮合的声音。
“只怕是……柳家二娘知晓此事。”
“却是不肯相告。”
江月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她知晓此事还将柳郎君引荐给公主,岂非是对公主不敬?”
江暮合起身,“是大不敬。”
江月只觉得江暮合语气不善。
“对公主不经该当何罪?”江月心里念叨着。
“该死。”
江月错愕了一秒,江暮合已经落座,面无表情地磨着墨,一如平日那般,面无表情。
可江月却觉得他与平日又不相同。
他又说不上来何处不同。
柳甘棠确实知晓此事,并且她还亲眼见过。
柳甘棠将柳夏叫了来。
“姑母。”柳夏展颜一笑,直教桃花都逊了色。
柳甘棠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你同公主如何了?”
谈及此,柳夏收了折扇,在手中一敲,“甚妙。”
柳甘棠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地点了点头,“你家中旧事……”说罢,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满,“我并未与太后娘娘提及此事,且我已嘱托过你二叔,将此事压下来。”
“难得公主对你这般上心,实乃是你的福气,也是柳家的福气。”
“往后你定要收了心思,再不可像婚前那般无状,不可令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生气。”
柳夏淡淡一笑,“姑母所言极是。子良定不负公主。”子良是他的字。
柳甘棠点点头。
柳夏告退。
柳甘棠看着他的背影却有些出神。
赵谦与赵曦大动干戈,势必要整顿科举。她柳家虽然家大业大,太后娘娘却看他们很紧,不许他们结党营私。族中子弟纵然优秀,也比不过来自五湖四海的儿郎。兄长日后若是退了,她柳家在朝中便再无人才,大势便去了。
她膝下本就无子,无甚可靠,若是再不扶持一个,哥哥百年之后,她还不知道会是如何。为着自己,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柳夏便是他的希望。
这一切都不能让阿姐知道,若是让她知晓……
柳甘棠却连后果都不敢想。
柳后最终还是知晓了。
柳后看到信上的内容,愤怒地将信摔到地上。
“岂有此理!”
李尚宫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午后李常侍送来一封信,据说信是从吴越寄来的。
李尚宫却不知吴越发生了何事才能让太后娘娘生这么大的气。
“召柳甘棠入宫!”柳后吩咐道。
“是。”
听到柳后又传唤自己,柳甘棠只当是太后又要让二人见面。她心下惊喜,想着柳后就要将此事订下,却没想到她一进去便看见了太后的怒容。
柳甘棠心知肚明:事情败露了。
柳甘棠强撑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阿姐这般愤怒?”
“柳甘棠!”柳后毫不客气地喊了她的全名。
柳甘棠顿觉面子尽失,自己的脾气也上来了,哼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不知小妹做了何事,竟然能惹阿姐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可知,柳夏膝下已有一子!”
柳甘棠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只是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道:“还有此等事!阿姐,他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
柳后愤怒地看着柳甘棠,直盯着她的脸。柳甘棠的震惊却不比她昨日知道此事时小,好像真的才听说此事一般。
柳甘棠瞪着她无辜的双眼:“我柳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后辈,还未娶妻便生了庶子!阿姐,若不重重责罚,保不定日后又会做出什么令柳家蒙羞的事情!”
“你不知?”柳后一脸狐疑。
柳甘棠懵懂道:“这是不还是阿姐和我说的……”柳甘棠话还未说完,便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难不成,阿姐是在怀疑我?”
柳甘棠委屈,放声大喊:“阿姐竟然怀疑我!”说着便嘤嘤哭了起来。
柳后见她神色转变得如此之快有些不知所措。
“哀家……又没说些旁的什么,你这是在哭什么?”
“阿姐,咱们两个一母同胞,我膝下无子,虽然此话僭越,但我还要说,我将谦儿与曦儿都视作自己的亲生子一般。我若是知晓此事,又怎会让柳夏来到汴梁,此事若真成了,我那不是将曦儿往火坑里推吗!”说着双手掩面,嚎啕大哭了起来,动静比方才还要大。
柳甘棠哭得柳后脑子疼,是她有错在先,她又不能埋怨她。
“我不过说了两句。你便这般,好似阿姐欺负了你似的。”柳后不由放低音量。
柳甘棠听见柳后没有自称“哀家”,心下一松,声音转小,委屈地翘起唇,“阿姐就是在欺负我。”
“都多大年纪了,还和阿姐撒娇。”
柳甘棠见柳后放下身段,也不再坚持,娇笑道,“阿姐永远是阿姐。”
柳后的气已经少了八分,“近日南边上供了南珠,一颗能有婴儿拳头那般大小,一颗留给曦儿,另一颗给你。”
柳甘棠惊喜道:“还是阿姐最疼我。”
“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不疼你疼谁。”
柳甘棠笑得比花还娇。
柳后却收了笑,“午后便遣人送他回吴越吧。”
柳甘棠也收了笑,“是。”
“家中子弟竟然出现了这种事,真是……”柳后依然有些愤怒。
“必须要让兄长好好惩治一番了!”
柳甘棠小声道:“他年纪尚小,且京中子弟,多有这般的,远的不说,就说那江家的八郎,如今已有十八岁了,还是个秀才呢。”
柳后的脸瞬时便拉了下去,“我只知道要比好的,这世道何时升起了比差的风气?”
“是小妹之错。”
柳后见柳甘棠承认得这般快,也没有再深究,苦口婆心道:“你我这等人家,更要洁身自好。”
“旁人怎么做与咱们不相干,我们能做的还是守住自家的名声。”
“阿姐教训得极是。”柳甘棠表面应着,心里却在唏嘘。
这世道靠的又不是名声。
柳后的教训不停,柳甘棠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真没错:阿姐与兄长都是靠不住的,她日后还应该再找一个人才是。
既然如此,她回吴越,再寻一个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