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能那般 第38章 秘辛（二）

“祖父方才在说什么？”江暮西笑着，笑得比平日还要灿烂，“祖父只是厌恶我，才会说出这等气话，是的吧，兄长？”江暮西飞奔到江暮合的身边，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兄长，你说话啊，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我的兄长，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信，你快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是你嫡亲的弟弟，我是江家的子孙，我……”

“住嘴。”

江暮西抬眸。

一个高大阴沉的身影走了过来，江慎一身深褐色圆领袍衫，上戴展角幞头，一如平时那般一丝不苟。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暮西，“你是江家的子孙。”

江暮西扯了扯嘴角，还未扬起，又听到江慎低沉如鬼魅的阴冷语调：“但你并不是我江慎的孙子，不是同之的胞弟。”

江暮西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慎。

江暮合闭上眼睛。

*

江慎处。

“公爹。”江夫人行了一礼，惴惴不安地看着江慎。

“望月不必多礼。”江慎为江夫人斟了一杯茶。

“多谢公爹。”

江慎没有说话，只拿起一串沉香手串捻着。

江慎亲手斟的茶，江夫人不敢不喝。江夫人抿了一口茶，屋内只有串珠碰撞发出的沉闷声音。

江夫人心中忐忑。这些年，她一人守着活寡，只有一个江西暮跟在她身边。她本以为，她会守住江暮西并非江慎嫡亲孙子这一秘密。她千提防万提防，屋内服侍的人手不知被她换了几遍，却没想到江暮西会在江慎处听到这个消息。

“这些年辛苦你了。”

江夫人心下苦涩，却还是不动声色：“这是儿妇应当的。”

江慎似是默认，室内只有串珠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江夫人垂下头，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你来江府，已有一十八载了吧？”

“是。”

“你守了十八年的活寡。”

江夫人痛苦地闭上眼睛，“是。”

“这些年你可有怨言？”

江夫人睁开眸子，慌张地看向江慎，“儿妇不敢！”

“八郎一事……”

江夫人更是慌张，方要张嘴，江慎伸手阻止了她，“听老夫讲完。”

“此事我会让同之告知于他，凭他自己裁夺，至于你……”江慎目光如炬，“也要随他一起吗？”

江夫人愣在原地。

她除了背靠江家，又能往何？

江夫人握紧手中的帕子，目光盯盯，真挚道：“儿妇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魂。”

“暮西也是……一样。”

过了许久，江慎点了点头。

*

“兄……”长字还没有说出口，江暮西适时地闭上了嘴。

江暮合不由提高音量，“你不必迟疑，未出五服，你还是江家子弟，我当得起你兄长。”

一句话便点明了江暮西的身世。

“兄长……”江暮西的声音细若蚊蚋。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兄长都会告知于我吗？”

“有关于你的事，我都会告知。”

“那……你的呢？”

江暮合却没有答话，直接将他的身世说了出来。

江暮西是江家旁枝的子弟，那一支逐渐落败。他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族人都穷得叮当响。他叔父便动起了将他送到江慎这一支的念头来。江慎这一支家大业大，收养一个子嗣不成问题。

可是江慎却拒绝了。

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世事难料，不过半年，江慎又找了过来，亲自要了江暮西。

“此后你便是祖父嫡亲的孙子，日暮于西，你便唤做江暮西。”江暮合的声音依旧冷冽。

江暮西愣了好久，才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江暮合，“这般的话……我亦不是阿娘的亲子？”

江暮合点点头。

江暮西瞪大双眸，加大音量，“如此说来，是我霸占了兄长的阿娘……阿娘对我那般好，却对兄长不理不问的……”江暮西的声音颤抖“是我，抢了兄长的娘亲？”

这回江暮合却没有答话。

江暮西没有注意到江暮合的不对劲儿，垂下头，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肩膀止不住地耸动。

江暮合静静地看着他哭，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说，“日暮西山，太阳自西山落下，象征衰老或死亡。”

江暮西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景为日光，晞乃破晓。”

“苏老泉，二十七，始奋发，读书籍。愿你珍惜光阴，做何事都为时不晚。”

江暮合转头，笑了一下，语气比平日都要温和，“日后，景晞便是你的字了。”

江暮西震惊地仰起头，“兄长……”

“男子加冠取字，你日后便承担起男子的责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江家。”

江暮西惊喜地看着江暮合，“兄长说的极是。”

“日后不可再让母亲忧心。”

江暮西眸子里闪着光芒，目光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且说赵曦那边，那日她在树上假寐了近半个时辰，想着宴会将要散场，才回去了。

刘云与墨霜找她都要找疯了。

“本宫无事，你们忧心什么？”赵曦语气疑惑，“此处是在柳府，还有歹人不成？”

墨霜绷着脸，“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小人便是罪该万死……”

墨霜哪哪都好，就是规矩太多，整日要死要活的，赵曦听着不痛快，伸出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了。

墨霜只得闭嘴。

落珠见到赵曦那一刻泪眼盈盈，“公主，小人以为这辈子就要到头了。”

赵曦轻笑了一声，“这事又不是没做过，做什么你今日怕成这个样子？”随后收了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三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你们三人今日甚是不同寻常。”

落珠连忙道：“公主不知，小人们遇见了江侍郎！他一眼就看出了小人不是公主，小人……”落珠缩着肩膀看了一眼墨霜，“小人也不是故意的，江侍郎已经将话说出了口，小人还怎么装下去，便直接掀了帷帽。”

赵曦吃了一惊，“你们为什么会遇见江侍郎？”

二人对视一眼，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在与袁家郎君垂钓之时，江侍郎突然冒了出来。”

“袁家郎君当时也在场？”赵曦难掩震惊。

落珠点点头，“是的，江侍郎求见的时候，袁家郎君就坐在小人的身侧，随后江侍郎便说借一步说话。”

“江侍郎与你说了什么？”

“江侍郎什么也没说，小人进了亭子后只留给江侍郎一个背影，江侍郎第一句话便是‘长公主殿下去了何处’？随后小人转过身子，说公主去别处了。江侍郎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吩咐小人们尽快找到公主，人多眼杂，他恐公主出了变故。”

赵曦皱着眉点点头，江暮合如何一眼就识破了落珠？

马车中备着赵曦的衣服，墨霜拿了一套新的襦裙给赵曦换上了。鹅黄色的襦裙更显得赵曦娇俏灵动，墨霜又为其重新挽了发。

收拾好后，已经快要散席了。

“公主，我们可要回宫？”

“不，随我再去一个地方。”

落珠二人不明所以，只照旧跟在赵曦身后。

看着熟悉的路径，落珠忍不住问道：“公主可是要去垂钓园？”

赵曦点点头。

“公主去那处作甚？”

“没事，就是想走走，往日来舅舅家，总要垂钓的，今日没有去，甚是失落。”

两人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垂钓园后，赵曦又命令落珠将上午发生何事演示了一遍。众人从垂钓处走到亭子，落珠一通比划，还拉着墨霜演戏。墨霜平日时常绷着个脸，倒是与江暮合的神色有异曲同工之处。

落珠故意夸大神色，逗笑了赵曦，就连墨霜都未忍住，也笑出了声。

楼台之上传来欢声笑语。

不远处，长廊边，一双眼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江月起先是不明白的，直到公主来了才知晓。

江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立在身前的江暮合，心中不解江暮合既算到了公主要来，为何不去前方的亭子等着，非要立在这不显眼的地方。

江沉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郎君。”江沉行礼。

江暮合头都未回，“说。”

“公主已经平安归来。”

江暮合没有答话，一旁的江月悄悄给江沉递眼色。江沉看着五官乱飞的江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还是抬起眼，在不远处的亭子内看见了公主。

江沉不解，看了一眼江月，表情似是在说：“公主怎么来了此处？”

江月撇撇嘴，看了一眼江暮合，似是在说：“郎君也在此处。”

二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过了许久，赵曦离去后，江暮合才抬起脚，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

江暮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闯了大祸后，祖父与兄长非但没有惩罚他，还提前给他取了字。

袁衡看见江暮西笑得那么开心，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江暮西神秘一笑，笑得十分嚣张，让人止不住想打他。

袁衡也跟着笑了一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难得开怀，不若来一杯？”

江暮西有些迟疑，“喝酒误事。”

袁衡却不理，只拉上他和旁人，“那便少喝几杯，今日我做东。”

江暮西想要拒绝，却架不住他们的劝解，被强拉着进了酒楼，抗拒道：“我只喝一盏，你们莫要相劝。”

众人才不理会他说什么，拿了酒劝着。

几杯下肚，又醉了。

“暮西，你今日为何这般开怀？”喝到兴处，袁衡还不忘关心一下江暮西。

江暮西立刻大声喊道：“唤我景晞，我有字了，我叫景晞，这个字是兄长为我起的！”

一人见他声音这般大，只觉得聒噪，嗤笑一声，“一个破名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人没有似的？”

江暮西立刻坐了起来，酒劲儿甚猛，他歪着身子反驳道：“怎么了，我就是有字了，我的字，就是比你们旁人的要金贵，我就是要让你们全都知道！”

“景为日光，晞乃破晓。”

“我便唤做景晞！”

江暮西声音很大，旁人不耐烦地摇摇头，不理他又喝酒去了。

江暮西喊累了，趴在桌案上，过了许久，他又喃喃道：“即使我不是兄长的亲弟弟，他也会为我取字，指导我，他待我当真是极好的……”

“你说什么？”袁衡听他嘟囔，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即使我不是兄长的嫡亲弟弟，他也如嫡亲弟弟一般待我。”

袁衡听到这话，彻底醒了，连忙向四周看了一圈，众人都兀自忙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瞎吵吵什么呢？”身后之人语气不满地嘟囔着。

袁衡心中震惊，却还是笑笑转过头，“无甚大事。”

转过头，一脸忧色地看着江暮西。

“此等大事……可万不能让旁人知晓。”他在心中默念，抬头对着二人的小厮吩咐：“你们二人？”

江晨连忙摇头，“小人方才什么也没听到。”

自家侍从也慌乱地摇头，“小人也没有听到！”

袁衡点点头，又吩咐，“去煮碗醒酒汤，他这个样子回去，怕是又要惹祸事。”

“是。”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刘禹锡

苏老泉，二十七，始奋发，读书籍——《三字经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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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秘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