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能那般 第37章 秘辛（一）

袁衡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看着十分真诚。

江暮合面无表情：“如此。”

“阁下可还有事？”

见江暮合这般冷漠，袁衡脸上的笑滞了一下，尴尬地摇摇头。

“在下先行告退。”江暮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袁衡也行了一礼。

园子里再无旁人，袁衡待着也无趣，也随着江暮合的方向走了。二人前后脚出了院门，一路上，袁衡却连江暮合的影子都没瞧见。

袁衡回到席间，在一众男客中找到了江暮西。

江暮西其人，酒量不好，偏又有瘾。

“暮西。”袁衡朝他打了声招呼。

江暮西自上次在祖父面前失礼之后，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凭他怎么劝解，母亲只是默默摇头。他知是自己不争气的缘故害母亲丢脸，心中万分愧疚，故而今日也不敢与旁人喝酒。

喝酒总是会误事的。

“子平。”子平是袁衡的字，因着袁衡的才德，他父亲早早便为他取了字。

“你猜我方才遇见了谁？”袁衡眼里带着笑意。

看着那双肖似兄长的眸子，江暮西摇摇头。

袁衡拍了拍江暮西的肩膀，“方才遇见你兄长了。”

江暮西惊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袁衡省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只是道：“你兄长果真如你所说，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袁衡笑笑，“在下自愧不如。”

袁衡与江暮西的相逢也颇有戏剧性。袁衡自小在赞美声长大，性子难免矜傲。直至在集会中遇见了江暮西，他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或是家世，我认识的那人，都要比你优秀百倍千倍。”

他心中自是不服，直至江暮西说出江暮合的名号，他才不再辩驳。江暮合他自是知道的。

他看见江暮西那般称赞他的哥哥，心中也生了一分羡慕。他有三个嫡亲的姐姐，却没有一个兄弟。他姐姐对他甚好，但是男女有别，他还是想要一个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江暮西看到袁衡丝毫不掩饰的艳羡目光，心中有些别扭，却还是嘴硬道：“我平日早与你说过多次，我兄长乃是不世之才。”

“暮西所言甚是，江侍郎当真喜怒不形于色，我与他提起你，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与江暮西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暮西讪笑，“那是，我兄长自小老成，若是你我都能猜到他的心思，他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也是……”袁衡附和，似是又想到什么，方要张嘴，便被江暮西打断了，“子平，莫要说旁的了，这酒可是柳府自己酿的清无底，名满汴京，平日没有机会喝，今日不醉不归才是。”江暮西生怕袁衡又要与他谈论兄长，忙转移话题。

袁衡也是个嗜酒之人，听到江暮西这般说，便道：“好，今朝有酒今朝醉。 ”

众人见他们二人一杯接着一杯，笑骂：“不讲理。”众人也弃了酒令，直接喝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众人将柳府拿来的酒喝了个干净。

柳府侍者看着东倒西歪的众人，犹豫着：“酒所剩无几，可要再上些来？”

另一个侍者大骂一声：“还上个屁，他们醒的来吗！”

侍者转了一圈，不见众人的小厮，暗骂一声便跑了出去。

众小厮围在一处斗蛐蛐，见有人来，忙将家伙事都收了。

江晨回到亭子，看见自家郎君喝得酩酊大醉，心瞬间沉了下去，这可怎生是好！纵然家主对小郎君不闻不问，喝得不省人事也不会如何，但是夫人免不得又要难过一番。

江府。

江夫人看到江暮西醉成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连忙吩咐：“快，去煮些醒酒汤来。”

侍女忙去了。

江夫人又吩咐要水，水来了之后她亲自将帕子攥了，轻柔地擦着江暮西的脸，说出的话却火味十足，“怎么能纵容郎君喝成这个样子，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江夫人抬眸，一脸怒色地看着江晨。

江晨自知理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整张脸都擦干净后，江夫人又吼道：“醒酒汤为何还不来！”

侍女与侍者都低下了头。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催！”侍女连忙去了，走出院门便碰到了另一个侍女，手里正拿着食盒。

“我的祖宗啊，你走快些吧，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呢！”

“哎，夫人平日和和和气气的，一遇到小郎君的事情，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小郎君也是，明知夫人担忧他，他还这般不懂事。”

“你也知夫人今日不快，快少说些吧。”说这，二人连忙赶了进去。

江暮西喝得多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察觉到有人正撬开他的嘴，他感觉不适，挥着手拦了，“走开，莫挨老子。”

众人听到他这话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江夫人仿若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只是更佳轻柔地捏开他的嘴，“暮西，乖，将这醒酒汤喝了就好了。”

江暮西只觉得有人在一旁强迫自己，平日窝囊便算了，怎么在梦中也还要被人摆布？想到这里，江暮西用尽吃奶的力气挥开手，“听……不到老子说什么吗？”

“啪。”酒碗掀翻在地，乌黑的药汁洒在青石板地上，溅落在江夫人秋香色的裙摆之上，月白色的绣鞋上立刻染上了墨色的斑斑点点。

“夫人……”侍女战战兢兢地看着江夫人。

江夫人语气平静，“吩咐下去，再煮一碗。”

“是。”

江夫人又打湿帕子敷在江暮西的脸上。

“喝得这般醉，若是让……”江夫人喃喃自语，自嘲一笑，“他们又怎会知晓？”

“夫人。”一侍者神色匆忙地冲了进来。

“说。”江夫人头都未抬。

侍者心中忐忑，眼下夫人正在生气，他这般岂不是撞到枪口上了？

“怎么不说了？”江夫人正愁有火无处撒。

“江玖求见。”

江夫人一惊。

江慎处。

“这些年来你可怨过祖父？”

江暮合垂眸，“孙儿不敢。”

江慎笑了一下，“江暮西……”江慎话只说了一半。

江暮合依旧垂着眸子。

“年岁不小，长兄为父，你该为他取字了。”

江暮合抬眸，眼眸里带着一丝迟疑，“祖父？”

“我将他唤了来，你亲自告知于他。”

“同之，他始终是江家的子弟，你抽空指导他，他若实在顽劣不堪，亦可用些旁的法子。”

“是。”江暮合附和。

室内一片幽寂，唯有袅袅乌木香，带着潮湿木质的微苦药味。

片刻后，江玖回来了。

“家主。”声音有些迟疑。

江慎抬眸，只看见江玖一人，问道：“八郎呢？”

江玖看了一眼江暮合，才道：“八郎君，吃多了酒，如今正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放肆！”

“啪！”茶盏被重重地摔在案上，溅出几滴圆形的水痕。

江暮合眉头微拧。

“他平日可也这般无状？”江慎转头看向江暮合，眸子里暗藏的怒火喷薄欲出。

江暮合垂眸，“并不经常。”

“如此，便是也有过了。同之！”江慎瞪着眼睛，“你便是这般纵容他的？”

江暮合没有答话。

江慎心中更气，“如此，老夫去会会他。”

“祖父！”江暮合终于变了脸色，震惊出声。

江慎连看都未看他，只冷哼了一声，随后起身。

江暮合也随着江慎的动作起身。

江玖连忙打开门。

暮春堂前，江夫人连忙迎了上来。

“儿妇见过公爹。”

江慎只看了一眼梅望月，什么都没有说。

梅望月羞愧地低下了头，向后退了一路。

江慎踏入屋中，当中放着一张大理石桌案，案上摆着一个汝窑花瓶并几本佛经。一应装饰都是素净的青色，倒有些简朴了。江慎转头，临窗的雕花矮塌上卧着一个小郎君。

江慎冷哼一声。

“公……”

江慎抬手，示意她莫要多说。

“江玖。”

“在。”

“去冰窖拿冰来，再备一盆水。”

江暮合听到这话掀起眼皮。

江夫人连忙摇头，“公爹，此时正是春夏之交，若是受了凉怎生是好！”

江慎转身看了一眼二人，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气，“你二人对他太过骄纵，若是再不给他一点教训，江家的脸怕是要被他丢尽了！”

江玖将东西端了来。

“泼！”

江玖收到指令，毫不犹豫地抬起手。

一个身影却冲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胳膊。

盆里的水全洒在了江暮合的胳膊上，顺着胳膊向下低落，湿了半片衣襟。

“郎君！”江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暮合，惊呼出声。

江暮合不理会湿了的衣衫，走到江慎面前，“祖父，江家家规不可体罚族中子弟。”

江夫人攥着绢子向前走了一步，听到江暮合这句话屏了呼吸。

江慎面无表情，抬眸，双目如炬，“同之，你这是在用家规压我吗？”

“孙儿不敢。”江暮合语气依旧平静，与平日无异。

江慎目光向下，江暮合袍子上洇着大片水渍，江玖力气向来不小，春衫却是不如冬衣，想来内衫已经湿了。

江慎冷哼一声，“你不敢做的事，可真是多。”随后不理会众人，踏门而出。

众人忙低头行礼。

“同之……”江夫人连忙上前，“你可有碍？”

江暮合摇摇头，只回头看了一眼江暮西，“烦请母亲照顾好他。”

“同之……”

江暮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这一插曲，江暮西第二日才知道。

听到祖父来寻他，他心中是害怕的。

听到祖父要用冰水泼醒他，他心中是惧怕的。

听到兄长只身为他挡住了水，他心里有些开心。

“阿母，当真是兄长为我挡了水？”

江夫人故作姿态，板着脸，“你既知道了，日后也要注意行止，勿连累你兄长。”

江暮西笑着点了点头，十分乖顺。

看着江暮西少有的乖顺模样，江夫人神色缓和，“去给你祖父和兄长请个罪。”

江暮西撇撇嘴，他不愿去祖父处，但想到昨日兄长帮了他，他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江暮合到了祖父的门口却被江玖拦了下来。

“家主正在与郎君商量要事，八郎君还是请回吧。”

江暮西撇撇嘴，他二人又不知在说什么……想到母亲方才与他透露，祖父好像吩咐兄长指点他，会不会二人谈论的事情与他有关？

江暮西转过身。

直到确定江玖再也看不见他，江暮西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随后爬上树，顺着又爬到了祖父的院中。他幼时常这么做，因此也没少挨祖父的批评，那时都是兄长为他求情。

江暮西蹑手蹑脚地走到江慎的门前，心想：“祖父对他有何期许，兄长是否也会提出建议？”

江暮西不自觉扬起嘴角，方趴上门，便听到了祖父威严的声音。

“江暮西并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不必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心血。此前的事我不会再计较，但日后，你莫要因为他做出不符合江家五郎身份的事。”

“……”

“江暮西并不是你的亲弟弟……”几个字萦如梦魇一般绕在江暮西的脑海中。

江暮西神不守舍地向后退了几步。

“谁？”

江玖听到院中的动静，连忙跑了过去。

“八郎君，你怎么在此地？”

与此同时，江暮合也打开了门，正对上江暮西那双空洞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