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瞥见晏清的神情,暗道不妙。
一年来,她见证了晏清的一腔热忱是如何一点点冷却下来,她听晏清倾诉过无数次委屈,所以她实在不愿意看见晏清对谢璟这狗东西旧情复燃,重蹈覆辙。
她扬声嗤笑,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他做知推御史的职责之一,他向来是个负责的人。”
晏清点点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了,谢璟分明是讨厌她的……
那边的人似乎听见了沈曦的话,回道:“可是谢长清之前就从没抓过胡编乱造的说书人啊。若是不喜欢公主,他何必管那事儿?哪个权贵还没被传过谣言啊?你是不知道,那帮说书人怀恨在心,雇人想教训他一顿,就前几天,在白马寺……”
晏清眸光微动。
原来昨日的真相竟是这样的吗?
晏清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浪潮。
最容易领会到的,是庆幸。
幸好她昨日帮了谢璟,否则谢璟若是因此出事,那她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就算如此,他大概也只是践行正义而已。”沈曦又道。
晏清觉得沈曦言之有理。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帮到了她,他……算个好人。
唉,既然如此,那她就勉强少讨厌他一点点吧……
竹丛后的人不说话了,沈曦也没想多争论什么,扭头走了。
然而没走多久,在拐过一道弯时,一张俊美的脸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在晏清眼前,正是谢璟。她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直到谢璟朝晏清行了个礼,她才回过神来。
“三叔,你怎么和他……谢副端在一起啊?”沈曦问。
晏清这才注意到,谢璟身边站着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青年男人,正是她的三舅舅沈三郎君,朝他微笑道:“三舅舅。”
沈三郎君笑了笑,道:“这不是一直听闻长清棋艺不错,一直有心切磋,今日总算寻得了机会。”
沈曦“哦”了一声,道:“那三叔,我们先走啦。”
“嗳。”
不料,谢璟出声叫住了晏清:“殿下留步。”
晏清脚步一顿,沈曦立马拧起眉头,没好气儿道:“做什么?”
谢璟向晏清叉手一拜,道:“那天在白马寺,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若殿下日后有什么用得上臣的地方,尽管开口,臣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晏清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道:“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那天在白马寺想对你下毒手的人,是那些因为说我坏话而被你抓了的说书人雇佣的。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我而起,我救你是应该的,所以你不用和我说谢谢。”
谢璟默了默,道:“殿下,我抓捕那些说书人,是出于御史的责任与道义,况且……太子殿下也想追究此事。”
晏清闻言,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些难受。她没好气儿道:“我知道,不用你刻意强调!”
说罢,她重重一拂袖,转身离去。
沈曦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了,但很欣慰她这样无情地对谢璟,连忙追了上去。
沈三郎君就更不明白了,尴尬地笑了笑,对谢璟道:“请。”
沈曦挽住晏清的胳膊,提议道:“我爹亲自酿一壶酒,你要不要试试?”
晏清双眼一亮:“好啊!”
于是,沈曦带她来到后花园中的一处亭子里,后花园不对宾客开放,相比之下很是清净。
沈曦让人把酒拿来,亲自给晏清斟了一杯。
晏清浅尝一口,眸光又是一亮:“好喝!没想到二舅舅手艺这么好!”
“那是!”
晏清食髓知味,又一连喝了好几杯。
“别贪杯啊,你酒量那么差。”沈曦提醒道。
“哎呀,没事的。”晏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在沈府还能出什么事吗?”
沈曦想想觉得也是,便没再拦了。
晏清酒量不佳,没喝多少就面泛红晕,脑袋也有些发昏。
沈曦起身去更衣,剩晏清独自趴在桌面上小憩。
与此同时,谢璟独自行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
他刚刚从沈家三郎的书房出来。
他与沈三郎一切磋就是一个多时辰,沈三郎尽兴了,谢璟也乏了,主动告辞。沈三郎本想相送,不料沈三夫人差人来请,说是有要事,沈三郎就只好“失礼”了。
谢璟来过沈府几次,记得路,又想要独处清净一番,所以就没有让仆从引路。
走着走着,他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时夕阳漫天,苍穹瑰丽,为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淡绯色的柔和光晕。
少女安静地趴在亭中的桌子上,两颊浮着明显的红晕,双眸紧闭,似乎是醉了。
谢璟恍惚想起去年夏日的某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晚霞染红天际,晏清站在他身边,笑吟吟地和他说话。
他已经不记得他们当时说了什么,但他记得她倒映着晚霞的漂亮眸子,记得她唇边可爱的小酒窝,记得微醺的晚风拂过,将她的发丝吹到他面上,带起轻微的痒感。
他还记得自己莫名发热的脸颊,加速的心跳。
料峭晚风吹过,谢璟骤然清醒过来,察觉自己已经盯着她很久了。
他不该这样的。
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喜欢她了。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少年慕艾终结在哪一天。
长公主寿宴的那天夜里,他和晏清本是待在一起的。期间,晏清去更衣,久久未归,他闲来无事,便在附近转悠。
转悠转悠着,他亲耳听见晏清对别人说:“哼,要不是谢璟那张脸实在是惊为天人,我才不理他呢。”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她只是喜欢他的脸,她根本不是真心的。
在她这样的天潢贵胄眼中,他或许只是一个玩物。喜欢的时候就如珠似宝地捧着,不喜欢了就可以随时丢弃。
从那时起,他便决定不再喜欢她,及时止损,苦海回身。
于是,她生了病,他不关心;他们见了面,他也用十足的冷漠对她。他明知道她想听什么话,可他偏不说。
她果然对他失望了,不再喜欢他了。
谢璟觉得这样很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谢璟收回目光,继续行路。
然而没走两步,少女惊喜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哎,你怎么在这儿呀?”
谢璟步子一顿。
“我想喝水,你过来帮我倒杯水好不好?”少女又道。
谢璟回头一看,水壶和水杯不就在她手边吗?
“我头有点晕,懒得动嘛。”晏清撇着嘴,可怜兮兮的。
谢璟闭了闭眼,心想:罢了,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亭中,倒了杯水递到晏清面前。
晏清不接,撒娇道:“你喂我一下嘛。”
谢璟:“……”
他放下杯子,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臣去找婢女来服侍殿下。”
晏清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不要,我就想你给我喂嘛。”
谢璟忍不住问:“为什么?”
晏清仰头看着谢璟,醉意朦胧的眸中充满真诚:“因为我喜欢你呀。”
谢璟眼睫微颤,很快又错开了目光,冷冷道:“殿下,你喝醉了。”
“我没醉。”晏清不满地嘟起樱唇,“我现在清醒着呢。”
谢璟深吸一口气,盯着晏清的眼睛,缓缓俯下身子。他将手撑在桌面,轻声问:“那殿下说,我是谁?”
晏清望着谢韶的眼睛,莞尔一笑,唇边浮现两个小酒窝:“你是……谢长清啊!”
谢璟眸光微动。
晏清拉着谢璟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喂我嘛,好不好?”
谢璟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替殿下去找婢女吧。”
“不要嘛。”晏清委屈巴巴道,“那样我肯定要等好久的,我不想等嘛,我现在就疼得不行。”
谢璟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神情,眸中的坚冰不禁一点点融化。
罢了罢了,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叹了口气,端起水水喂到晏清唇边。
晏清喝了一口,望着他英气的眉眼,喜笑颜开:“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谢璟抿了抿唇,问:“殿下还有事吗?”
晏清似乎没听见谢璟的话,自顾自地喟叹一声,道:“要是你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
说着,她突然嘴角一撇,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呜呜我讨厌你……”
谢璟眸中划过一丝惊讶,旋即又泛起些许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柔语气,安慰道:“别哭了……”
“呜呜呜呜我讨厌你!”
“别……”
“呜呜呜呜我讨厌你!”
谢璟:“……”
二十年人生中,他很少会遇见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
晏清又控诉道:“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真是太讨厌了!”
“总是?冷冰冰?”谢璟蹙眉。
谢璟自认对她确实不怎么热情,肯定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但也称不上冷漠吧?在长公主寿宴之前,他觉得自己对她已经挺温和的了。
晏清抬起头,面颊泪盈盈的,眸子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摄人的亮光。她愤愤道:“对,就是冷冰冰!很讨厌!”
谢璟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小就冷淡寡言,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热情。
晏清用手捧住脸,继续呜咽哭泣:“呜呜呜枉我那么喜欢你……”
谢璟忍不住说:“殿下此话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晏清看向谢璟,不满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谢璟垂眸,语气染上几分自嘲、幽怨的意味:“殿下喜欢的,只是我这张脸。”
“谁说的!”晏清愤怒地一拍桌子。
“殿下自己说的。”
晏清:“……”
她懵懵的:“我说过这话吗?”
谢璟“嗯”了一声。
“就算说过,我肯定也只是开玩笑的呀。”晏清慢慢垂下头,声线又委屈起来,“我以前,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谢长清啊……”
谢璟眸光微动。
他该相信“酒后吐真言”,还是相信“酒后说胡话”呢?
晏清一边委屈巴巴地哭,一边倒了杯酒喝。甘甜的酒液下肚,她的脑袋愈发昏沉了。
她扭头看向谢璟,这时晚霞的颜色愈发艳丽,亭中的光线却暗淡了些许,他的五官因而显得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其姿容之俊美。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起身走到谢璟跟前,伸手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俯下身子,然后——
吻上他的唇。
【小剧场】
谢璟: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晏清:叽里咕噜说啥呢?给我倒杯水!
谢璟:(冷脸)小心烫。
没错,其实哥哥属于“冷脸洗内裤”一挂的[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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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醉酒(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