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陆今安死后,萧珍经常陷入无边梦魇,在梦里她所有美好都会短暂而过最终化作可怖场面,日夜缠着她,不得安宁。
最终人日渐消瘦,四肢像是灌入泥沙,每走一步都痛入骨髓,终是折磨得失去生念。
这种噩梦缠身之感,在闻到异香后,又如洪水猛兽般袭来,退无可退。
好在这次噩梦持续时间不久,她感受到手腕上覆着的力道,猛地睁开双眼,一时间意识混沌。
“...殿下。”
“珍儿,你怎么样。”
太医正在为她把脉,看到眼前陆今安和父皇,她安心许多,皇后,婕玉在旁边站着,不远处的彩云和舍枝月也关切地踮脚望向她。
萧珍抿唇没有说话,太医诚惶诚恐地诊脉过后,回道:“殿下这是劳累过度,气虚晕厥。”
陆今安冷眼瞥了一眼信口胡诌的太医,他的殿下身体如何,他能不知道?一直以来好好的,莫非是皇宫吸人气血,一到这里便虚弱了?
躺在床上的萧珍,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陆今安,她知道是闻香产生幻觉,可她拿不准香到底是不是婕玉的,若是说出来,怕是要招来灾祸。
“陛下,殿下是在妾那里晕倒的。”婕玉拿出小盒子,双手捧着,“她是闻了这个。”
萧珍没想到婕玉把她闻过的香盒拿出来,实话实话说道:“这个是皇后娘娘赠与妾的,妾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自然是不舍得用,故而放到一起...”
元帝将香盒握在手中,眼神犀利,质问皇后,“这是你赐给婕妃的?”
萧珍看不到曲皇后的神情,只听到“咚”地一声,跪地之声。
“陛下,这香盒确实是臣妾赠与婕妃的,可这只是安神香,太医院大人们皆可验证,绝不是害人的东西啊。方才太医也说过,珍儿是操劳过度,才晕厥过去的。”
元帝看了一眼太医,他心中明白这东西查验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转而问太医,“公主的身子有无大碍?”
“回陛下,公主只需要安心静养几日,喝些补气养血的汤药,便也好了,并无大碍。”
萧珍看向父皇,心底竟有那么一丝期待,会不会站在她这边,不那么深明大义地就此了事,而是公正严明地彻查到底。
可心底的那点期望落空,果然君王到底是君王,不必权衡利弊,他自己就是权威。
“既如此,珍儿在宫中留宿几日,待太医调养身子,静养几日,有驸马在,他可以照顾你。”
萧珍缓缓眨眼,敛眸谢恩,她有一种冲动,为了顾全大局,也不得不息事宁人。
“多谢父皇。”
风波平息后,帝后与太医离去,萧珍从床上起身,陆今安过来扶起她,她看向舍枝月。
“你这几日留在玉灵宫吧...”萧珍压抑住心口酸涩,“我先回宫了。”
由秋入冬,夜晚风凉,呛得人止不住咳嗽,灰暗宫墙围绕小路,长直寂静,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萧珍与陆今安并肩前行。
寒意遍布全身,萧珍加快脚步,看到了太后宫中的宫人,领过冬的炭火衣物,正往回赶,看到她立马停下脚步行礼。
萧珍目不斜视地走过,余光瞥见一个熟悉身影,下意识地没有回头,而是背脊发凉地往前走,直到回到长宁宫,才舒松一口气。
“驸马方才瞧见了吗?”
“嗯。”
“那人与杨志平那般相像?若真是他,他怎会在太后宫里做起了...内官?”
事情方向发展令人始料未及,萧珍脑袋一片混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到宫中,陆今安第一时间指腹轻覆在她手腕,为她把脉。
萧珍一愣,心口酸涩瞬间被暖意包围,她有些失神地看向陆今安,曾经他们还是争斗不休的死对头,何时成了互相关心体贴的人。
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总是让人又惊又喜,哭笑不得。
“殿下,身体还是受了幻香的影响。”陆今安眉头紧锁。
萧珍自小在宫中长大,那些后宫争斗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父皇后宫嫔妃不多,母后去世后才又新添佳人,可都没有父皇能瞧得上眼的,也都是独守空房,日日求着盼着恩宠,父皇也都是不会瞧上一眼。
唯有曲皇后独受宠爱,如今多年过去,来了个婕玉,曲皇后自然是心生嫉妒。
曲皇后背后是曲家世族,想必她的家族上下也会为她筹划,总不能让一个外邦女子,乱了江山社稷。
萧珍懂其中道理,父皇态度足以说明,他哪方都不想得罪,只能委屈她这个女儿。
萧珍忽然俯身,拉近两人之间距离,伸手指尖轻点眉心,舒展开堆成小山的眉头,顺带摸了一把下巴,“驸马这么好看的脸,皱眉可就不好看了。”
陆今安反握住萧珍的手,“不需要那些庸医,臣可以为殿下调养身体。”
“可以啊,等太医院的药送过来,本宫让彩云都给偷偷倒了,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萧珍弯腰抱住陆今安,悲伤情绪得以缓解,“ 谢谢你,陆今安。”
“殿下是臣的妻子,臣照顾殿下都只是分内之事。”
萧珍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双手捧起陆今安的脸,在唇间轻啄一下,肯定地说道:“你照顾得很好。”
“多谢肯定。”
—
一夜好眠,萧珍恢复精神,不得不说宫内的膳食,确实可口,也可能是因元帝心中有愧,特地吩咐小厨房,多加了些公主爱吃的吃食。
“今日驸马随本宫一同去拜见皇祖母。”
“好。”
两人对视一眼,自然明了对方心中所想,若昨晚所见之人真是杨志平,那一直保着杨志平之人便是太后,若果真如此,事情就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那晚杨府起的大火,似乎是杨志平最后一次在大众眼前,若是以后没有提起典妻之事,还真就不了了之,逃过这一次,日后他们为所欲为便更加放肆。
宣寿宫。
萧珍耐心地在殿外候着,女官过来通报,“殿下今日请回吧,太后每日礼佛,指不定什么时辰呢,如今入冬天外寒冷,殿下近日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吧。”
“本宫许久未见皇祖母,烦请嬷嬷通报一声,反正本宫这几日都住在宫中,若是今日皇祖母没时间,本宫明日再来。”
萧珍微笑着,嬷嬷明显为难地又进去通传,不到半刻钟,重新过来。
“太后口谕,只许殿下一人进来请安,驸马请到偏殿喝茶吧。”
萧珍转而看向陆今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着嬷嬷进殿请安。
太后寝殿飘着安神沉香,却没能让人有安神之感,更何况太后不喜光亮,寝殿之内光线昏暗,令人看得眼睛发酸,珠帘后佛龛前曲太后跪在蒲团上,手中转着佛珠。
萧珍俯身跪地,“孩儿萧珍,恭请皇祖母安。”
曲太后停滞片刻,由嬷嬷扶着,缓缓起身,隔着珠帘,听不出情绪,平淡地说道:“听说你近日操劳过度,身子虚弱,便起来吧,莫要跪坏身子,哀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从小到大,皇祖母对她说话一直带刺,她似乎早已经习惯接受皇祖母不喜欢她这个事实,依旧能微笑着:“多谢皇祖母挂怀,孙女的身子已无大碍。”
“公主鲜少来这我宫中,今日是有何贵干啊?”
萧珍拿出少女娇嗔,起身后亲昵地过去,挽着皇祖母,似有撒娇之意,“皇祖母这是怪罪孙女少来看望了?那为了将功补过,日后孙女可得多来看望皇祖母。”
曲太后凝眉看向萧珍,这孩子眉眼生得像皇帝,唯独这张巧嘴太像她的母后,花言巧语拉拢人心,曲太后不喜欢先皇后,自然对萧珍也没有过深的祖孙情谊。
“哀家喜静,无人来打扰是最好。”
刚说完,曲皇后带着萧玴来拜见太后,太后喜笑颜开,萧珍近距离看着太后眼角皱纹笑起来好些条,抱着孙子爱不释手。
在这太后宫中,曲皇后可是有人撑腰,自然说话硬气了些,少了些客套,“珍儿来此做什么?”
“哦,儿臣来是想请皇祖母来为女红学堂提个字,若能得皇祖母墨宝,学堂定会有福气庇佑,蒸蒸日上。”
萧珍察言观色,看见两人对视,也不知心里打什么算盘,反正她总要有个适合的理由,来太后宫中,不然怎么找人?
“题字。”曲太后就算不喜萧珍,但也要看在皇帝的三份薄面上,给这个面子,“可。”
萧珍溢美之词,脱口而出,换作旁人心性不定早都被吹捧到天上,曲太后明显不吃这一套,“你这张嘴啊,倒是甜,像你母后,可惜啊,你母后薨得早,若是在世,说不定你这嘴甜的技艺,还能更加精进几分。”
萧珍一凛,不再说话,沉默地等着太后题字,嘴上笑容不减,眼中笑意全无。
“皇帝膝下福薄,虽说赐予公主辅政之权,毕竟日后也是辅佐太子,也不必太多操劳,伤了根本就得不偿失了。”曲太后一手抱着太子,一手漫不经心地题字,言语之间字字句句都是敲打。
“公主既是公主,也是定国公府的娘子,总要承担起延绵子嗣的重任,莫要因小失大,坏了君臣和气。”
萧珍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砸在耳边,甚是刺耳,可也正因如此,让她想明白一个道理,从前她只觉得曲皇后身后有世家大族势力,可竟忽略真正手握权利的是太后。
只因太后万事从不亲自出面,当年曲皇后只需稍稍借力,便可在后宫中掀起风浪,想必也是有太后保驾护航,太后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看清眼前,这一遭就不白走。
“是,孙女谨遵皇祖母教诲。”
“皇帝近日头风之症,可有缓解?”曲太后转眼去问皇后。
“劳烦母亲挂念,陛下近日用了臣妾调配的安神香,已好许多了。”
萧珍知晓父皇一心想求长生,使了不少灵丹妙药,也正是那些伤了根本,无论是前世今生已来不及阻止。
父皇身体越发虚弱,在她扫清所有障碍后,父皇退位让贤,曲皇后抱着幼弟登上皇位,她也成了父皇最年轻有用的傀儡。
可这此她绝不会让悲剧发生。
“娘娘,皇祖母,既然父皇身体抱恙,儿臣想去探望一番。”
曲太后抬头,放下笔,平淡道:“你有心了,去吧。”
“儿臣先行告退。”萧珍行礼过后走出宫殿,没有半分留恋,带上陆今安回宫。
天气渐冷,萧珍鼻尖发凉,出神地走着,旁边的人忽然一笑,“这皇宫还真是害人不浅。”
萧珍反应过来,差点堵住陆今安的嘴,还好来往四下无人,她嗔怪道:“说什么呢?”
“臣只是觉得,原本殿下在府中人好好的,一回来就像被吸了精气一般,失魂落魄,也不知让殿下在宫中,如何养得好病。”
萧珍忍俊不禁,用手肘以小惩大地碰了陆今安一下,“也不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治你的罪。”
“除了殿下,谁还能治臣之罪,有殿下在,谁还敢治臣之罪。”
萧珍无奈摇头,“行,你先行回宫吧,本宫要去父皇那里。”
长狭的长廊,萧珍走两三步,转而回头,冲陆今安做了个鬼脸,脚步难得轻快,端庄中不失俏皮。
这样的背影,在陆今安梦中魂牵梦绕许多次,起初他的心中只有失落,逐渐有安定感,可看着金红宫墙包围着这样身影,消失在实现尽头,隐隐担忧又浮上心头。
他们的路还有很长,或许今生并肩前行,便不会有悲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