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地板硌得膝盖发酸,疼痛顺着双膝向上蔓延,刺入心脏,她看向父皇,巴掌落在脸上,凉得发热。
“你是不是觉得朕赐予你权利,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可以做朕的主了?”
曲皇后后知后觉地扑过来,抱着萧珍护着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就算是珍儿错了,也不能打她啊?”
萧珍背挺得直,平静地看着父皇,半晌缓缓开口:“儿臣,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朕当初给你权利是为了让你辅佐玴儿,不是为了让你替朕做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帝,气得脸色发白。
眼前场景是萧珍再熟悉不过的家,她甚至能看到儿时的自己,毫无顾忌地在父皇身边玩耍。
前世她丝毫不敢忤逆的父皇,如今忤逆一次,原来也没想象的那么可怕,果真如此,再打她两下又何妨?不如吐露个痛快。
“父皇为了一个女子,舍得送别人家的女儿去和亲?那舅舅苦守边关多年,就连中秋都不得团圆,是为何?”
“你!”元帝手握戒尺,扬起落下,半空生生地停住,转而笑起来,“朕从来不知,朕的女儿,竟如此有骨气,有魄力,学会跟你的父皇顶嘴了?好啊好啊,朕没看错你,但你要清楚,你如今所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儿臣感念圣恩,身负皇命,亦有...”萧珍嘴唇颤抖着,微微仰头噙着泪,抑制住走调的哭腔,“规谏之责。”
元帝一怔,满眼不可置信,戒尺叮当地掉落在地,呵笑一声,跌坐椅上。
“……这就是朕养出来的好女儿,那你可知,朕为何留下那婆娑来的女子?只因她与你母后甚是相似。”
“她不是。”
“她是。”
“她不是!”
“她是!”
萧珍哭着笑出来,沉默不语,吵不出个结果,又不可再以下犯上,若是硬抗到底,恐怕连规谏机会都没了。
走出乾元殿时,一阵凉风吹过,脸颊上的泪凝成冰霜,稍稍一动都疼得不行。
隔着夜色,萧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僵硬的四肢似乎柔和下来,此刻她想扑到陆今安的怀里,仅存的理智抑制住行动。
上了车驾出了皇宫,萧珍才缓过神,身上无形的枷锁解开,如释重负地深深呼吸。
“殿下想吃什么?”
萧珍不再抑制自己感情,紧紧抱住陆今安,绷紧的神经瞬时松懈,委屈如洪水猛兽一般迎面袭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如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陆今安肩头,洇湿一片。陆今安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轻抚过背无声安慰。
两人如那日在瓢泼大雨中相拥,汲取着对方温暖的体温,无声地发泄着心中苦闷。
不知过了多久,萧珍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拿着陆今安的袖子胡乱地抹着脸,委屈中掺杂着崩溃,闷声闷气地说道:“啊~本宫都哭丑了!”
陆今安为她捋着凌乱发丝,轻吻过发红眉眼,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柔软心上,“好看。”
“我肚子饿了,我要吃东西!”
“好。”
“宫里的月饼太难吃了,一点都不甜,我不喜欢。”
“那臣给殿下亲自做。”
“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好。”
她算是看明白,君命难为这四个字的含义,无论怎样费心筹谋,有时抵不过圣上的一句话。
故而回公主府后,萧珍是牵着陆今安大摇大摆地进去的,算是公主殿下难得偏爱一次。
萧珍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后,换好干净寝衣,酸痛情绪缓和,回到寝殿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她爱吃的东西。
食欲就像潮水一样,涨了又退,萧珍望向陆今安,没成想对方读懂了她眼中的疑虑。
“殿下想吃就吃,不想吃可以不吃。”
“可是……本宫不好辜负驸马的好意。”
“哦?是吗?”陆今安贴心为萧珍布菜,“殿下可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宴会上,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臣。”
“啊?”萧珍品尝着菜肴,烦恼抛之脑后,回想起来,确实她没怎么看陆今安,于是以最简单直接方式,补偿陆今安,挪动椅子凑近,寻着目光直视。
陆今安会意微微转身,也对上她的目光,目光交汇间,谁也没闪躲。
深邃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泛起点点微波,如细碎星光落在海面,亮着微光的小舟飘飘荡荡地进入萧珍的心,她这座小舟好像也不是没有归处。
她看得正出神,忽而下巴让人握住,温软的吻落在唇上,再一抬头,眼前便是她的归处。
“陆今安,若有一日,全世界都弃我不顾,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温热的指腹,抚过唇畔,清浅的力道,重重地绕过心尖,泛起一阵温柔酥麻。
“会。”陆今安转而握住她的手,指尖力量仿佛在应征他的话。
“但本宫希望,驸马能平安。”
“跟殿下在一起日子才叫安稳。”
萧珍眼眶一热,欲盖弥彰地抽回手,隔着薄窗,转移话题,“今晚的月亮不够圆啊。”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殿下若是想赏月,不如明日臣陪殿下一起。”
“好。”
指尖相钩许下承诺,困倦疲惫浮上来,萧珍只想睡个安稳觉,把烦心事留给明日。
“那臣...”陆今安不敢逾拒地说,“先回了。”
萧珍轻笑一声,“等等,驸马这是要去哪?”
陆今安长叹一口气,总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意味,也不知从哪学会的勾栏楚楚可怜做派,“自然是回驸马府。”
“本宫带你从正门进来的,驸马还要做天上神仙,上天遁地,移形换影啊。”萧珍大度地一抬头,“今晚,是本宫准许的,你陪着本宫睡,有名有份。”
陆今安眼底闪过一丝窃喜,“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本宫先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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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时节,元京城内上下休沐三日。但秦楼楚馆并未有歇业的架势。
好不容易得空,萧珍一觉睡到午时才起,梳洗用膳过后,便也过了午时,一切如云静悄悄地飘着,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她亦未等来革职的圣旨。
萧珍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她自认为对父皇心思拿捏得紧,却每次又都出其不意,官员即便休沐,宴会后陛下和殿下吵架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不过众人大多在观望,无人敢轻易表明立场。
不出萧珍所料,她的那番言论,得到言官的支持,自然有忠义之士谏言,婆娑国的女子不可留,当然她知道,此中必有曲皇后的手笔。
既然如此,萧珍想着她也不必再亲自下场,想必妻子对丈夫的妾室,自然有比她更稳妥的手段,如今她最期待之事,是晚上邀陆今安一同赏月。
夜幕降临,萧珍选好了衣服,特地让彩云熏香,准备外出时,小厮着急地来通传。
“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那个...咱们府门口躺了个血淋淋的人,瞧着好似是宵金楼的舍行首。”
“啊?”
萧珍心一惊,连忙到府门去查看。
寝殿到府门有些距离,等萧珍到那时,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魏龙早已带护卫队,维护秩序,袁先生也带着人,拿了衣服,盖在舍行首的身上,耳目众多,很难瞒得住这到底是谁。
萧珍并未出面,只是远远一望,她倒是没想到,对方能不惜性命代价地想出此招,为的就是留在她的府上。
若不是如此张扬,别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自己都自顾不暇,破事烂事一箩筐。
想到这,萧珍按了按太阳穴,召袁先生过来,“抬进来,先救人。”
“殿下,下官已派人去请郎中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人,萧珍叹气,“恐怕来不及了,先安置在香庆苑,再请驸马过来。”
整个过程,萧珍一直在旁观,府中侍女端着血水,一盆又一盆,进进出出,眼看着人要咽气了,陆今安到了。
不必萧珍多说,陆今安脸上挂着不情愿上前,诊脉医治。
无人知晓,驸马还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萧珍倒是不急,静静地在旁边坐着,看着陆今安忙来忙去医治的身影,眼底满是欣赏意味,转而看向外面,今晚的月是真圆得透亮,可惜不能一起饮酒赏月了。
“殿下,下官去通知宵金楼来领人,可他们却说掌柜不在,一个婆娑人,让我们自行处置。”
萧珍早就料到,这人团圆夜奄奄一息躺在她门口,就没想着要回去,想必醒了又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无以为报,甘愿为奴为婢的戏码。
如今圣上正宠爱婆娑女子,她若是收了此人在府中,想必也是变相地支持父皇。
可她若是不收,以这人对他自己都能下狠手的程度,想必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万一上升到两国之间,说不准会波及到她远在北方的舅舅,这环环相扣的圈套,简直堪称完美。
陆今安把手搓烂了,才洗掉血渍,他自然能看出这伤是怎么来的,这人长期习舞,身形纤瘦,脆得像薄纸一张,长期虐待无从查证,可若以此来博取殿下同情,那便是该死。
凉白月色落在并肩站在殿前的两人身影上,不必多说一个字,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思。
“殿下不能留他。”
萧珍微笑着看向陆今安,刚想说打趣地说些什么,殿内传来声音。
“殿下,舍行首醒了。”
萧珍惋惜道:“今晚这样好的月色,本宫也算是与驸马同享了,驸马辛苦了,且先回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殿内床榻上,舍枝月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想要起身跪拜,被萧珍抬手制止。
“舍行首不必多礼。”
果然不出萧珍所料,舍枝月无论于做牛做马报答君恩,萧珍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适时地制止,“舍行首,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留在本宫的府上。”
萧珍轻飘飘的一句话,舍枝月像是被击垮了,孤注一掷地抬起头。
“奴,有殿下必须收下奴的理由。”
“说来听听。”
“想必殿下来不及找郎中,可能救回奴命的只有一人,想必是驸马吧。”
萧珍脑袋“嗡”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内心逐渐崩塌。
果然他知道陆今安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