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路的老别墅,隐匿在一片高大的凤凰木和古朴的骑楼之中。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叠的绿叶,在斑驳的墙面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吴漾的朋友,一位气质温婉、从事文创产业的陈女士,亲自前来开门。
“吴漾可是难得开口推荐人,”陈女士笑着对虞向晚说,目光带着善意的打量,“看来虞老师一定很特别。”
虞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吴漾身后走进院子。院子不大,但草木葳蕤,一角有口老井,透着岁月的宁静。别墅主体是中西合璧的风格,外墙有些剥落,但结构完好,内部空间宽敞,光线充沛,尤其顶楼有一个带巨大天窗的房间,简直是梦想中的工作室。
“这里之前做民宿,改动不大,基本保持了原貌。”陈女士介绍着,“我一直觉得,这么好的老房子,应该给真正需要它、能滋养它的人用。租金可以商量,但我希望租客能爱护它,甚至……让它焕发新的生机。”
虞向晚几乎是一眼就爱上了这里。她想象着在这里画画,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画布上,想象着在院子里种满植物,想象着夜晚在这里看星星。这里既有历史的沉淀,又有创造的空间。她激动地看向吴漾,吴漾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全部。
“你觉得怎么样?”吴漾问,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太好了……”虞向晚喃喃道,随即又现实起来,“就是……维护费用可能不低。”
陈女士很爽快:“维护我们可以协商,一部分我可以承担,毕竟房子也需要人气。重要的是找到对的人。”
看房过程很顺利,陈女士对虞向晚的专业背景和气质都很满意,虞向晚也对这里一见钟情。具体的细节,约定后续再详谈。离开时,虞向晚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希望。
“谢谢你,吴漾。”走在落满凤凰花絮的小径上,虞向晚真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找不到这里。”
“是你和这房子有缘。”吴漾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她喜欢看虞向晚这种毫无保留的、对美好事物充满向往的神情,那是在她的世界里很少见到的纯粹。
就在这时,吴漾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刘佳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微微一沉。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公司。”
挂断电话,她眉头紧锁,对虞向晚说:“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先过去。”
“出什么事了?”虞向晚关切地问。
“我们投资的一个线上教育项目,创始人被爆出私人财务问题,可能涉及违规操作,消息在网上发酵很快,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吴漾语速很快,恢复了平时处理危机时的冷静,但眼底的凝重骗不了人。
“严重吗?”
“可大可小。处理不好,会影响基金声誉和后续融资。”吴漾看了看虞向晚,略带歉意,“不能送你了。”
“没事,你快去忙!我自己回去就好。”虞向晚连忙说,“你……小心点。”
吴漾点了点头,匆匆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虞向晚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心里那点因为新工作室而升腾的喜悦,被一层担忧所覆盖。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吴漾所处的世界,除了理性的数据和光鲜的会议,还有如此瞬息万变、危机四伏的一面。
接下来的几天,虞向晚从新闻和朋友圈零星看到关于那家风波中教育公司的消息。舆论持续发酵,连带星耀资本也被推上风口浪尖,一些质疑其“尽调不力”、“风控存疑”的声音开始出现。她给吴漾发过两次信息,询问情况,吴漾只简短回复“在处理,别担心”,便再无音讯。
虞向晚知道她一定忙得焦头烂额。她想起吴漾说过,她每天要证明自己值得那个位置的次数,多得数不清。这次危机,无疑是对她能力和地位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偶尔在深夜,看着手机里存着的、吴漾那个“基准投资人”的对话框,发一会儿呆。那种牵挂的感觉,清晰而陌生。
第四天晚上,虞向晚在咖啡馆和阿杰聊天。
“你说,她那种人,是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虞向晚搅动着咖啡,有些出神。
阿杰笑了笑:“越是看起来强大的人,有时候越习惯独自承受。她们的世界里,示弱可能意味着机会的丧失。”
正说着,虞向晚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吴漾”的名字。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甚至有些沙哑:“……向晚,你睡了吗?”
“没有!你在哪儿?”虞向晚急忙问。
“公司楼下,”吴漾的声音很低,“刚开完会……有点累。”
“你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说:“……忘了。”
“你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虞向晚挂断电话,对阿杰说了声“有急事”,抓起包就冲出了咖啡馆。
她跑到街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吴漾公司所在的CBD。夜晚的金融区,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感。她在写字楼下的花坛边找到了吴漾。
吴漾独自坐在那里,身上还是那套职业装,但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头发也有些凌乱。她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疲惫不堪的侧影。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吴总,更像一个迷了路、筋疲力尽的孩子。
虞向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手里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热牛奶和三明治递过去。
“先吃点东西。”
吴漾抬起头,看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那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她没有拒绝,接过温热的牛奶,捧在手心。
“事情……怎么样了?”虞向晚轻声问。
“暂时压下去了。”吴漾喝了一口牛奶,声音依旧沙哑,“启动了应急预案,和创始人做了切割,引入了新的管理团队,也发布了公告……后续还有很多麻烦,但最危险的时刻算是过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虞向晚能想象出这几天的惊涛骇浪。
“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睡?”
吴漾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时候觉得很可笑,拼尽全力,以为掌控了一切,但一个意外,就可能让所有努力摇摇欲坠。”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虞向晚看着她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间的倦色,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覆在吴漾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吴漾的手很凉。她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看向虞向晚。
虞向晚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但眼神清澈而坚定。
“你不是一个人。”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累了的时候,可以不用一直撑着。”
吴漾看着她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那只手带着画画的薄茧,却异常温暖。那温暖顺着皮肤,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她冰凉的血液里,一路蔓延到心脏。几天来积压的疲惫、压力、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翻转手掌,握住了虞向晚的手。指尖相扣,传递着无声的依赖与慰藉。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深夜空旷的街头,身后是冰冷的金融大厦,面前是车流渐稀的马路。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某种比语言更深刻的东西,在紧握的双手间,悄然流淌,坚定地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过了许久,吴漾才低声开口,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
“向晚,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虞向晚愣住了,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吴漾看着她,眼神疲惫,却异常认真:“不是同居。是……我们一起,把华新路那栋房子租下来。你做你的工作室,也留一个房间给我,当我的……书房,或者,只是一个可以不用穿着铠甲待着的地方。”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可以一起维护那个院子。你种你喜欢的画,我……或许可以试着种点不容易死的花。”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虞向晚的意料。不是简单的合租,更像是一个共同的承诺,一个构建属于她们共同空间的蓝图。它意味着更深的联结,意味着她们的关系,将从一个抽象的概念,落地到具体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虞向晚看着吴漾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待,看着她们依然紧握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几天来的担忧,此刻化为了汹涌的情感。她想起了雨夜的对谈,想起了晚餐时的默契,想起了“基准投资人”那句话带来的悸动。
这个看似强势、理性的女人,正在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向她袒露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一个可以卸下防备的港湾。而她,愿意成为这个港湾的一部分。
虞向晚反手握紧了吴漾的手,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吴漾看着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眼底深处,仿佛有星光一点点亮起。她将虞向晚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风暴暂时平息,而她们,决定共同建造一个能够抵御未来任何风雨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