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关系下的趋利避害 第4章 消逝的金瞳

一时模糊是为了确认即将来临的真实。

克劳德忽地用手蒙上祝无忧的眼睛，另一只手伸到前面揽着他的肩，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是要……穿越吗？我看很多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祝无忧呆呆地站在原地，听从他的安排。

克劳德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能感受到他胸膛处的起伏，人们称之为生命的心跳。

可祝无忧没有，像是死去的火山，地底的岩浆从他的全世界路过，他能感受到炽热，却无法触及分毫。

半晌后，他站得有些累了，手脚开始多动起来，一会抓着克劳德的手臂，一会懒懒散散垂在一边，没停过小动作。

克劳德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一声气笑，而后一只手扣紧他的手腕，把多动症制服了，语气散漫温柔的，“快要到了，再等等好吗？”

“太久了——时光隧道这么拥挤的吗？大排长龙还堵车了。”他随口抱怨道。

心里却是另一种声音，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克劳德渐渐急促的心跳声牵动了他的情绪，他拍一会儿自己控制不住，死去的心脏会重新振动，冲死克劳德。

可嘴上又不可轻易说出阴暗的内心，只能用这样的坏人设，娇里娇气地怪嗔掩饰作派。

克劳德嗯了一声，不假思索说：“累了的话就挨在我身上，或者这样能减少一点跋涉的风尘仆仆。”

他总是这样，温柔折衷，不让任何一个人的话被落下……而且，很喜欢用书面语，错误地排列组合拼成一句话。

祝无忧歪了歪头，“我乱说的，没有累的意思，你不要……”

“累不累都可以挨一挨，靠一靠我的肩膀，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我还在你的身边。”

“好了……不要再说了，隔墙有耳，我怕……别人听见天机泄露。”祝无忧听见克劳德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了。

“嗯？”克劳德哼笑一声，声线上调有些坏色，后面又乖了回来，“我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别人无论如何都听不见……我还没有彻底学会人类的语言，所以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一说的，相信我好吗？”

祝无忧觉得自己快被溺死在他的温柔乡里了。

时空隧道时丽吵吵闹闹，偶尔传来几声忽远忽近的汽鸣，空气中弥漫着矿物质焚烧的烟火味，更多的是步履匆匆带来的香水味，仿佛他面前有一万个人路过，香水是人身上的一处小小倒映，他闭着眼，却窥见了许多人的人生。

克劳德把手移开，刺眼的白光射进他的眼里，久不见太阳，祝无忧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定住心神后，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

火车、行人、买报纸的孩子，蒸汽、鸣笛、维持秩序的列车员，凸透镜、行李箱、被扎在一侧的白色小辫……

月台边翻起的风吹掉了他的帽檐，祝无忧急忙伸手去抓，风却十分有礼貌地，把帽子送到了克劳德手心。

“是工业革命时期还是虚构的社会，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祝无忧小声问道，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比克劳德矮了一个头。

而自己根本够不着被他高高举起的帽子，他有些无奈，“还给我啦克劳德，又把我当成小孩子逗了……”

克劳德刚想说什么，一旁传来一个礼貌的声音，“在车站还是不要打闹的好，克劳德先生和兰德先生。”

兰德是谁？克劳德心里疑惑，低头看见了咬牙切齿掩饰的祝无忧。

“上学的时候给英语老师让我们起的，我想到什么叫取什么了，没有别的意思。”祝无忧戴好帽子，眼里有一丝恐惧，“别骂我……”

克劳德不明白他的解释，在他的认知里，名字只是人类互相称呼彼此的代号，至于为何与责骂扯上关系，他不得而知。

一旁等着他们的休伦似有急事，狠下心打断道：“我知道二位从阿德勒斯赶来一定辛苦了，但警长要我马上接二位到案发现场，所以我们现在出发如何？”

两人都一愣，心下暗自觉得这是收回资源的途径，便麻溜跟着休伦启程。

“最近伦敦不太太平，这个案子拖了很久，警长怕再这样拖下去会惊扰女王大人，于是便请了二位来看看。”休伦边走边解释。

祝无忧突发奇想：“不可能只请了我们俩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比如福尔摩斯和华生。”

休伦一惊，没意料到这种情况发生，“兰德先生还真是厉害，警长大人确实还请了别人，但有没有您说的那两个人，我不太清楚。”

没有是好事亦是坏事，世界真假参半，他戴好自己的帽子，暗地里嘴角微扬。

“哎呦，这不是休伦嘛！居然在车站遇见你了。”一个梳着背头大腹便便的大叔说，他自来熟地来住休伦的手臂，招呼了招呼外都是熟络。

休伦一眼认出，这是几年前赞助他从阿德勒斯来伦敦的子爵。他下意识捏紧手中翘边的帽子，恭恭敬敬问好。

子爵看出他的窘迫，余光冷瞥克劳德两人寝，为他感到不值。这小子几年前立志要成为伦敦第一的探员，现如今却只能卑躬屈膝，为这些不入流的侦探带路，真是悲哀。

不过最近伦敦实在恐怖，报纸上一直在报道那件杀人事件，凶手还没落网远在法外，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休伦无意与他攀谈，躬身致意道：“先生，我改日有空再登门拜访，今天还有些要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好，一路平安。”说什么要务在身，其实不过是个带路的走卒罢了，他在心里冷不丁的嗤了一声，脸上的假笑却像伦敦今日的天气一样，高高挂着。

祝无忧在那位子爵身上嗅到了一丝异样，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想到中世纪的古堡。他心里的奇思妙想多了去了，没人在意，他就当胡思乱想一把丢了。

“想到什么了吗？兰德。”克劳德一字一字念着他的名字，语气暧昧不明，他的声音从来如此，只是对着小家伙时，多了一份多样的情丝。

祝无忧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些抑扬顿挫的调调，低头道：“没有，克劳德先生，这种语气是谁教你的，没个正形。”

“我好像，只遇见过你一个人，所以……大抵是无忧教的。”克劳德掩着嘴角天真笑了笑，心机拂衣了去。

外星人就是单纯，祝无忧心里咕咕，自己突然有种当上幕后boss的感觉。可幕后的boss总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身边有多少卧底，他拉了拉心里防线，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骗。

上了马车，休伦嫌三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尴尬，主动开口解围道：“两位先生好，我叫休伦，一会到案发现场后，二位会见到万斯警长，一些具体的细节警长会跟你们沟通。”

“这样啊……但是我还是想听你复述一遍案情呢。”祝无忧的视线定格在窗外，语气严肃了许多，像是换了一个人。

克劳德刚想说这是像是小孩装大人，回望他时，却被他的神态钉住了，于是开始感叹，自己也会有刻板印象……

休伦没法，乖乖复述了一遍：“半个月前，伦敦内的多处小巷里莫名出现死尸，尸体腐烂程度不一 经过鉴定，有些尸体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星期，有些仅仅只有一两天，局里做了统计分析，发现这些尸体的死亡原因都一致，全是割喉放血而死，尸体身上没有一滴血液，且脖子上有两个圆形血孔……”

休伦忽然想起什么，话戛然而止，面色惨白似乎不愿再透露。

马车车轮碾过一块煤渣，邃黑的车痕短短向前擦出黝黑的痕迹。

祝无忧回过头，对着休伦的面色惨白问：“若是简单的抛尸案，也不必大费周章请我们两个无关紧要的侦探前来，休伦先生是在怕什么，才一直保持沉默吗？”

克劳德余光默默看了一眼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虽然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

休伦讪讪苦笑了一下，真诚道：“兰德先生说笑了，只是鄙人才疏学浅，嘴巴比较笨说不清楚……这案子是离奇，抛尸的人在一个里抛了将近百具尸体，调查无果，案综上唯一的记录是三年前，阿德勒斯也发生过类似的案子，所以警长请二位来协助破案，仅此而已。”

祝无忧：“那不该请阿德勒斯当地的警员吗？怎么请当地的侦探？”

休伦：“这件事情牵涉太广，有些情况不便直说。”

到了目的地，休伦请他们下车。祝无忧扶着车轼，还没有站稳，一阵强烈的秋风吹来，险些又吹翻的帽子，伦敦正值深秋，秋意正浓。

陆地，久别重逢，新秋，时和气清。

这还是他死后第一眼见到这个世界，触目伤怀不是，心潮澎湃全无，身上越发冷了。

他一点都不想睡“别来无恙”。

“该死的休伦，让你去接人，居然这么晚才回来，耽误了案情你负得起责任吗？”万斯警长一拳打在休伦身上，凶神恶煞，他是警局的一把手，权势自然大了些。

他们俩解释不及，休伦恭恭敬敬道了不该道的歉。责怪完他后，万斯板着笑脸向他俩问好，他是笑起来时，双下巴褶子显得更加深了，大腹便便难藏，走起路来一摆一摆。

休伦看上去习惯了这样的责怪，领着他们俩往案发现场走去，万斯走在前面，脚步不停不等人，心里的火气压成两道黑眼圈，挂在眼睛下。

“下次向他解释就好，不要让自己受气。”克劳德说，他还不理解人世间的众多规矩。

休伦浅浅笑了一下，又怕被同行的其他警员看见，忙掩着笑意不泄露，“谢谢你克劳德先生，习惯了就好，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还要谢谢你们，不然我可没有机会进到现场。”

人类真是奇怪……克劳德心想，这样想着，他四周的空气似乎断层了一般，瞬间由无色无味变为臭气熏天。

眼前，一块大大的白布铺在地上，白布下的渗出点点血迹，宛若雪中一朵红梅。红梅下，受害人僵硬的眼眶合不上，金色的瞳孔永远看着伦敦的秋日，时不时飞鸟掠过，他却无法伸手触及。

“受害人是失血过多死亡的……我们特意把尸体留在现场，想还原案发过程，顺便……打破流言。”万斯捂着鼻子，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情景，交代完后连忙离开。

祝无忧看着尸体，心里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战胜人类原始的恐惧。可转念一想，他曾经不也是这样的吗。

从悬崖上被丢下，看着头顶上盘旋的海鸥，多么想叫海鸥把自己的躯干叼走，而不是让自己沉到黑暗是海底，任千条万条海鱼撕咬……

尸体周围只剩他、克劳德和休伦。万斯先生把受害者的调查信息表给了他。

【贝克，男，29，阿德勒斯人……】

休伦惨白的面色更添了一份愁，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受害人后颈上的两个圆孔，吞吞吐吐道：“两位先生有听过吸血鬼这类人吗？现在街坊里都传言，说这些人遇见了吸血鬼，所以浑身血液都被吸干了。”

“看来休伦先生对此深信不疑呢？”祝无忧半蹲在尸体旁边，休伦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瞳孔一缩。

休伦：“怎么会，不过是传闻而已，不可信的。”

尸体随意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天空。受害人脖子上刀痕呈暗红色，可脖子后的两处血孔和前者颜色相差甚远，更不用说他凌乱的四肢，像是别人刻意摆弄过，要用来当祭品一般。

现场沉默了很久，克劳德学着休伦，看祝无忧的神情说话。这家伙的表情一会呆若木鸡，一会儿动如脱兔的。两人的话憋了很久也没说出口。

祝无忧忽地反应过来：“诶……你们不觉得这不是案发第一现场吗？”

休伦来了劲：“怎么说？就现场来看，似乎没有什么证据指向这一观点。”

祝无忧用手指围成一个框，放在自己眼眶旁，“眼睛，受害人两遍眼睛都颜色是不一样的。刚刚我看了万斯警长给我的报告，受害人不是异瞳，但现在眼睛都颜色完全不一样了。”

休伦闻言，凑上前去探明。受害人金色的瞳孔一边还是淡金，一边却是褐红了。他仔细看过一番又发现，受害人眼皮的褶皱里，藏着一些湿土。

在上受害人的眼皮，一朵极小的苔花顺着眼眶落下像是东方送人下葬时会撒的纸钱。

他之前看过一些书，书上说人死后眼睛也随之分解，若是直接下葬，死者周围的泥土有可能会随着流水，渗入死者的眼睛里。

祝无忧思考了一会，问道：“附近有墓地吗？”

休伦：“有，而且不止一个——难道兰德先生怀疑案发现场在墓地吗？这样的话，搜查范围可不是一般的小，这附近少说也有七八个墓地。”

祝无忧：“我似乎并没有这么说，这结论是你推出来的对吧，休伦。”

克劳德和休伦皆一愣。

“是我吗？”休伦指着自己，反应弧还在空中旋转，“可兰德先生又是怎么判断出泥土来自墓地的呢？”

祝无忧叉腰叹道：“我可没有做出任何判断，小休伦，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顺手把那朵苔花顺走，拉着克劳德往回走。

“为什么要把功劳推给小休伦？”克劳德疑惑。

祝无忧走在前头，拉着他的手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小声私语：“屋顶有人，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