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 第5章 七日客栈

手持利剑的少年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强烈的劲风。

白德元揉了揉眼睛，不确定的朝前走了两步。

怕伤到来人，少年挽着剑花将剑收回。他歪着头略为担心道：“爹，不是说了我练剑的时候不要离太近，会伤着您。”

白德元愣了神，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爹？”白康年抬起手在白德元眼前挥动，“我最近安分得很，应该没惹您生气啊？”

白德元怎么会生自己孩子的气呢？

面前的白康年像是看到了救星，小跑着从他身边经过，他伸手想要拉住，只触摸到少年人扬起的衣角。

“娘，爹是不是生我气了，一句话也不肯同我说。”

“你小子又在外面惹事了？”

“天地良心，我这几天可听话，阿福可以替我作证。”

“算了，老爷……”白夫人话只说到一半，白德元不顾及读书人的体面，跑过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琇晴……”白德元重复叫着她的名字，“琇晴……”

白夫人不知所措，和白康年交换眼神，后者也是蒙圈状态。白夫人只好搂着白德元，一下下地回应着，“我在。”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活在潭州的宅子里。

他已成孤身一人，愿意清醒地沉沦，不再醒来。

可有人要拉着他走，他看不清那人样貌，只知道戴着一副面具。

“琇晴，康儿！”纵使他万般不愿，也还是被那人拉着走了。

“爹——”

“老爷——”

白康年和白夫人站在原地，神色紧张地问他要丢下他们母子去哪？

他不知道，他开始挣扎。那人的力气不大，他可以回去，可不小心打落了面具，见到面具后的那张脸，他卸了力气。

戴着面具的人竟也是他的儿子。

白德元想要触摸他的脸，却是扑了个空。他哽咽道：“原来，是你要救我。”

戴面具的百康年化作一缕清风消散，白德元朝着宅子外的妻儿告别。“琇晴，我走了，不回来了。”

白夫人远远举着帕子招手，她大喊道：“老爷，走了便不能回头，记住了——”

“记住了。”

白德元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一阵白光闪过，他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京城内。

“给我看看，你别躲。”

“姑娘家家的，知不知道什么是避嫌？”

“怕什么康康，你抓我手的时候可没想过避嫌。”

出了鬼道幻境会自己消失，白德元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自己回过神，沈文枂也就查看起白康年的伤势来。

白康年伤得很重，老伤未愈，又添新伤，鲜血洇湿了衣裳。不过他底子好，只要好生休养便能恢复。

“白大人醒了。”白康年注意到白德元的苏醒，拍掉沈文枂作乱的手。

白德元缓缓起身，“这里是？”

“离城门有段距离了。”白康年为其指明方向，“容阳朝这边走，我等就不相送了。”

“两位恩人今后有何打算？沈公子为我受此重伤，不如随我回容阳，我必以礼相待。”

“不必，我还有其他要事。”白康年斟酌再三，还是劝上一句，“白大人，我听小妹说起令郎之事，请节哀。”

“不曾入梦许是好事，说不定他已过了奈何桥，投胎转世去了。”

事情未完成之前，他不想让白德元再为自己困扰。

白德元脸部微微颤抖着，带着一丝苦涩的笑，看上去有些僵硬。“如此……便好。”

不入梦便不入梦吧，只要不是做了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其他怎样都好。

他还欲说些什么，白康年已经转过头去。

沈文枂抢住话头，“夫人救过我们兄妹一命，今日我们也算是报恩了。山高水远，白大人我们有缘再会。”

“白某就此别过。”白德元没收下沈文枂另外塞给他的银两，作揖后决然走往家的方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文枂才问：“你真不回去？”

白德元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接受沈文枂的帮助，只穿着一身破烂衣裳，独自前行。

“我还有事没做完。”

“我们之后去哪？”

“你去客栈等我，一直往东走就能看见。”白康年抬头看天，天还没亮，灰蒙蒙的，不免染上几分伤感。“我送他一程。”

“好，你受伤了，别逞强。”沈文枂善意提醒道，“距离太远就赶紧回来。”

白康年自然也清楚。

在闹鬼的小院里，沈文枂自信白康年能找到她，不过是归于她与白康年之间的命定关联。这关联也是种束缚，若他们二人分隔太远，便要忍受莫大痛苦。

沈文枂被杀的那晚白康年就不愿跟着她走，当即就感受过关联之痛，沈文枂差点第二次死亡，迫不得已白康年才送她回府。

大概知道个关联范围，白康年心里有数，悄悄跟在白德元身后。

他眼睁睁看着白德元走得乏力，速度慢下来。白德元累了就随意找了个地休息，渴了就用手舀起池子里的水喝，这都是白康年从未见过的样子。

像是某种宿命，白德元突然回头，透过层层树木，望向了后面站着的白康年。白康年隐匿了身形，旁人无法察觉。

或许是凑巧，白德元视线只停留一下又转去别的地方。他长叹一口气，再踏上归程。

偌大京城，未有他一席之地。

来时满怀热忱，去时孑然一身，何其悲也。

沈文枂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见到熟悉的七日客栈，红白灯笼里面点着烛火，客栈大门依旧紧闭，里面却听着热闹。

“开始做生意了？”沈文枂原本还对这些客栈的阴森有些害怕，可现在有人，不安感顿时减了不少。

她推开半扇门入内，屋里处处燃着灯，桌子上未备任何吃食，坐旁边的“人”皆回过头来齐刷刷盯着她。

……

房梁上悬挂的半截身体，脖子上用白绫做装饰的女子，还有双腿以一种极其别扭姿势缠绕在一起的男人，场面一度很诡异。

沈文枂忽然记起，白康年说过七日客栈是开给他们的客栈，她才是闯入者。

她贴着墙壁小心地移动，“打扰了，你们继续。”

对方并不买账，还是盯着她看。该不会是鬼道上被白康年打过的鬼，认出她了想要报仇，她还戴着之前的面具。

沈文枂被盯得不舒服，一边想着白康年什么时候回来，一边加快脚步，朝着楼梯跑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钥匙她一直拿着，等回到房间就把门上锁躺下睡觉。

可事不随人愿，沈文枂踏上二楼准备回房时被阴影下站着的人吓了一大跳。“你是？”

那人提着未亮灯的白纸灯笼缓缓走出，到了烛火下才看清他的模样。

“我乃客栈掌柜，姑娘唤我杜伯即可。”杜伯佝偻着身躯，头发花白。眼球浑浊，眼皮上分布着可怕的疤痕，像是被火烧过的。提着灯笼的手干枯瘦瘪，身上还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杜伯一出现，那些盯着沈文枂看的鬼又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情。

“我见姑娘好生奇怪，你昨日可是在此地留宿？”杜伯摸索着离沈文枂更近。

“我昨夜是在此，您的眼睛？”沈文枂用手在杜伯眼前挥动着试探。

“瞎了。”像是已经习惯外人的问询，杜伯神色稳定，激不起一丝波澜。“怪了，姑娘全无脉搏，可昨日又从双门入内，倒是件奇事。”

白康年昨日带她来时好像真是走的双门，“我天生有疾，方寸残缺，可不知这双门是何讲究？”

“双门迎人，这单门吗，自是迎鬼。”杜伯转动着脖子，他年纪大了，稍加动作骨骼便会传来声响，瘆人得很。“你既是活人，便早些入房休息，天亮了再出来。”

说完，他提着灯笼走下楼。与其说是走的，倒不如说是滑动，杜伯的腿全藏入衣服下，看不见任何抬腿的动作。

这客栈从客人到店主人，处处充满神秘气息。

沈文枂回到客房，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听不见楼下的吵闹。她不放心地搬来桌椅将门抵住，用途应该不大，但至少能起到个心理支撑。

应该是吧，沈文枂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不敢动弹。

哪来的心理支撑？沈文枂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死缠烂打跟着白康年走，也不至于独自面对这一切。

白康年明知道她怕鬼，还非要她住进来。

敲门声越来越猛烈，刚开始是断断续续的，伴随着小孩的嬉笑声。后来像是换了个人，使劲地砸门，生怕门不会坏掉。

也许还是怕破坏公物，砸了好一会后外面停下了动作，暂时恢复清静。

即使安静下来，沈文枂也没有睁眼看看情况的意思。她是侧躺着睡的，脸朝向墙，突然后背一阵酥痒，好像有人用手指轻轻戳着她的背。

这种情况也不好继续装睡了，沈文枂醒来，发现她的床边站了一红一白两个看着不过六七的小女孩。

“嘶——”沈文枂倒吸一口凉气，小娃娃长得真别致。

画着张大白脸，上面涂着可疑的红晕，丱发用红白xu（上须下巾）绑住，穿也是一身红或是一身白，极为耀眼。

红娃娃和白娃娃手牵手，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红娃娃戴着长命锁，看着崭新，手上也带着银镯。白娃娃右眼下有颗痣，带着诡异的猩红。

往有闲谈，银能辟邪。

沈文枂大胆猜测两小孩儿不会还是活人吧？若真是活人，父母心真大，给人画成这样。

红娃娃对着沈文枂甜甜一笑，收回戳她后背的手指，“姐姐，她醒了。”

白娃娃点头，柔声道：“大姐姐，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玩游戏？”

“现在？”对活人来说，现在正是睡觉的好时辰。

“嗯。”白娃娃似乎未觉任何不妥。

红娃娃歪了歪头，“我们玩捉迷藏，你闭上眼数十秒就来找我们。”

看两娃娃的兴致，捉迷藏的范围肯定不止在房间，外面鬼太多，又有杜伯提醒，她自然是不愿陪她们玩。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歪着头的红娃娃脖子开始往外喷血。

“哎呀，你又流血了，苑苑。”白娃娃熟练地拿出手帕摁在红娃娃脖子上给她止血，流血的人像是没有知觉，乐呵呵地谢谢姐姐。

只是白娃娃使的力有点大，一个不小心，红娃娃的头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沈文枂脚边。

人间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