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贵妃保持着凌空时的姿势,牢牢扒住金玉肩头,双眼紧闭,嘴角发颤,满头金钗玉饰叮当作响。
这么怕还碰啥瓷?
金玉心下嘀咕,抽身退到刘昭身后。
出了这么大动静,席间众人表面上还在饮酒作乐,暗中却早已侧目。
“是本宫站立不稳,不怪旁人~”贵妃自知失仪,起身朝台上说辞。余光瞥向一旁,见金玉也正跟着躬身行礼,嘴角一撇。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心思活络,动作也矫捷。
打眼又看了看刘昭——
约莫三十的模样,身长八尺,宽肩窄腰,一头黑发齐齐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撒在额前鬓角,许是方才摔倒的缘故。微风拂过,发丝飘摇,很是清秀潇洒。
这般姿色,勤加学习,不日中个探花岂不轻轻松松?
察觉到贵妃的注视,刘昭匆匆谢过敬酒之恩,拉着金玉回了座位。
酒过半酣,歌舞稍歇,一直候在两侧的皇商们开始上呈宝物,锦罗绸缎、美酒佳肴、奇珍异宠,应有尽有,一时间,大殿上惊异之声此起彼伏。
正看得热闹,忽见一人自偏门入殿,径直走向殿前的空位上。
殿前到他们这处距离甚远,又隔着这老些人,金玉只见得那人入席后贵妃忽而活泼了许多,又是赐酒,又是赐菜的,好容易清闲了两分钟的宫人们立时又忙了起来。
“那是谁啊?”金玉指向那人,问刘昭。
“邵景轩。”刘昭抿了一口桂花酿,随口回道,转头见金玉眯瑟着眼,问道:“你……看不清?”边说,边又看了眼邵景轩那处——人正一边给上边敬酒,一边看着她呢。
合着人这么多“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刘昭这般想着,轻笑出声。
金玉不知刘昭在笑什么,但看他笑得好看,就也笑了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另一头,邵景轩一边应付着贵妃连珠炮般的赐酒,一边注意着金玉那桌的情况。
只见二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间,眉眼传情,好不惬意!
这不,不知刘昭又说了些啥,俩人又笑到一处去了,男俊女美,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他俩不是只见过一面吗?
这些日子和金玉做皇商报名的生意,明明是他和金玉形影不离,他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这是宫中家宴,在座大臣只许携正妻入席,这才半日不见,他俩就成婚了?家里长辈知道吗??
贵妃赵柔见邵景轩心不在焉,向身旁宫人耳语了两句,宫人颔首,随即点了邵景轩上台献宝。
“哥哥不必忧虑,本宫已有一计~”趁邵景轩递来吃食的工夫,赵柔低声嘱咐。
邵景轩闻言一愣,欲言又止。一旁宫人心思敏捷,速速赶到下一桌,邵景轩只得跟上。
为了让皇商们混个眼熟,敬了台上,接下来还得一一敬过文武官员。
轮到金玉这桌时,邵景轩挑出一只花纹别致的小碟递给金玉:“这两天琢磨的新口味,尝尝如何?”
转到刘昭,一句“大人请”便打发了,端来的吃食形状也不甚美观,许是路上颠簸散了。
金玉见状,便想唤人换一碟,却被刘昭叫住了:“无妨,味道总是好的。”
同为男子,刘昭自然看出了邵景轩的心思,只是金玉似乎不然。
好在大家都被榴莲的味道和造型吸引了去,一心专注于自己桌上的吃食,没注意到这边的区别对待。
然而皇上身居高位,台下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柔儿,你这哥哥可是认识刘昭的夫人?”皇上问道。
“兄长进京后,臣妾也只见过一面,聊了些家常。兄长在京的人际往来,臣妾不知。”赵柔恭敬回道。
这可是道送命题。
如若不撇清关系打马虎眼儿,邵景轩的行径便是唐突朝廷命官的夫人,轻则打板子,重则下狱。
最好的回答便是不知道。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那便是随缘之事,无可厚非。
邵景轩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给后边的吃食中,也夹杂了几碟金玉同款,这才蒙混过了关。
良久,宴饮既罢,一众人三三两两或搂或扶,依次离席。
刘昭席间已然坦白不胜酒力,金玉千拦万拦,甚至主动挡酒,还是没能拦住大家的热情,刘昭最终以六杯的战绩不省人事。
背个人走点路,金玉自是不在话下。可来时天色已晚,她又忙着晕车,没太看路,也不好问其他人自己家怎么走。
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身形忽而出现,扛起刘昭就走:“坐我的车。”
路上,念着刘昭醉了,邵景轩有意询问金玉和刘昭的情况,不料每每开口,刘昭便开始作呕,尝试数次无果,最后只得乖乖闭嘴,二人一人望一个窗户,一路无话。
回到府上,自有衙役打点刘昭。深更半夜,平民不便进官府,见邵景轩有话要说,金玉想起那日遇见邵景轩的小馆,正好也不远,二人便弃了车马,挑了灯笼行去。
小馆果然还开着,小二热情相迎,见来的是二人,面上笑意更多几分,直唤邵景轩“邵老板”,唤金玉“夫人”。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金玉嗔道。
邵景轩笑了笑,点了壶清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近来联络报名之事,二人时常光顾这边生意,金玉出手大方,常常打点,一来二去便混熟了。偶然尝了小二自个腌制的梅子,酸甜生脆,很是爽利。方才席间多油腻,这便想起了这一口。趁小二斟茶的空档,兀自拾了一小碟。小二来时一见,就要噘嘴,金玉便掏出一份糕点讨好。
这小二倒也好哄,拿了糕点,喜笑颜开,念叨着等明日和老板一同尝尝,便下去收拾了。
二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金玉吃着梅子、品着清茶,问起邵景轩有何事。
邵景轩与金玉接触了小一个月,知道金玉不喜欢弯弯绕,便直截了当道:“你和刘昭,什么时候的事儿?”
“什么?”金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在说生意上的事,合计一番,寻思她和刘昭也没啥生意往来呀。
邵景轩话一出口,也意识到多有不妥。尽管金玉不似寻常女子矜持保守,但高低是女儿家的私事,他一外人这般询问,实在冒犯,忙换了说辞:
“我、我是说,你俩怎么突然成婚了?依律,成婚后,女方财物应尽数归入夫家,我们的生意又该如何筹算?”
“啥?!”金玉闻言一惊。
好哇!原来刘昭不仅盘算着她的小权势,还惦记着她的银钱!
那可是她日日起早贪黑赚的血汗钱!
可看刘昭那古板书生的样子,也不像是凤凰男吧……
不、不行!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是吃了这亏,才有了这句老话?该防还是得防!
这般想着,金玉起身便往回走。刚出门,就碰上前来寻她的衙役。
“夫人,夜深了,大人请您早些回去。”衙役恭敬说着,边说,边瞧了眼屋内的邵景轩。
“正好,我正要去找他。”金玉回道,说完,便要衙役带路,全然忘了屋内之人。
还是衙役有眼力见儿,朝邵景轩一礼,这才带着金玉离开。
金玉此刻满心惦念着婚后财产分配之事,无心其他,自也没注意到二人互动,头也没回便走了,留邵景轩独坐窗边,一路注视……
回到府衙,衙役一路引着到了后边儿住宅区,转进一处院子,主屋大门敞开着,屋内正亮着灯火,桌前正端坐一人,似乎正在写着什么。
衙役见状默默退下。金玉快走三两步进了屋,来到桌台前,看向书面——
【结谊通契】
【立契人:】
【男方:刘昭】
【女方:金玉】
【男方刘昭,年三十,官九品,拜桃溪县丞,初涉宦海。】
【女方金玉,年廿五,侍奉宫闱十余载,今功成身退,漂泊四方。】
【现,男方需谙达之人引路,以明圣意、通人情。女方需安身之所,以避风雨、享清静。】
【故暂结同心,各取所需。名为夫妻,实为盟友。现约定如下……】
写到此处,刘昭顿笔,看向金玉:“拟这契约还需些时间,你若困了,便先歇着,明日再看不迟。”
金玉摆摆手,搬了个凳子就近坐下:“不必,今日事今日毕。你且写着,如有不妥,我便直接说了。”
刘昭闻言点头,复又提笔——
【其一:男方当以正妻名份,迎女方入宅,提供衣食住行。一应起居,皆按夫人礼制,不得怠慢。】
【其二:女方当以手中权势人情,为男方指点迷津、通达消息,不得藏拙。】
【其三:双方婚前私有财物、婚后各自所得,皆归各自保管经营,互不干涉。日常用度开销,皆由男方承担。】
【其四:共居一室,同进同出,但需分床而居,以礼自持。】
【此契一载为期。期满当日,此约立时解除,女方可自行去留,男方需尽快出具放妻文书,全其名节。】
【此书既成,前尘尽弃,未来前途,同舟共济。阴阳燮理,各取所需。恐后无凭,特立此存照……】
书毕,刘昭签字画押,将文书递给金玉。金玉细细看过,心下不觉起疑。
只需要她有事没事指点一二,便能一整年吃穿不愁。她的钱是她的,他的钱,她随便花。那他图啥呢?
公司签员工,工资都得分基础薪资和绩效,可他这契约只说了需要她做什么,却只字未提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怎么看都不太公平。
似是看出了金玉的疑惑,刘昭又道:“在下久居村野,不通官场人情。京中人情复杂,在下初来乍到,无亲无故,故欲借姑娘之势乘风而起。在下自持好学,姑娘只需日常稍加提点,在下定能举一反三。待在下熟络官场事故,姑娘可自决去留。一年之期应当足矣。”
说罢,起身深鞠一躬。
言辞诚恳,礼数周全,金玉脑中忽而闪过自己初入职场的迷茫。
若那时能有一个引路人,或许她后面的路能少了那许多坎坷,或许,就没有那些遗憾了……
按记忆,刘昭踌躇满志,一心事业,只是运气差了些,被那些歪门邪道盯上了,这才导致三十才取了功名。
当下她手握宫中各方情报,又熟知权贵行事作风,若有心提点,他确实不愁青云之志。
况且,人家也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有了这官家夫人的背景,对她的营生,也是有利无弊不是?
“好,成交。”金玉学着刘昭签字画押。
文书一式两份。刘昭字迹清新,笔锋遒劲,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士。金玉未曾写过软笔,只按硬笔用笔写了,墨迹龙飞凤舞,只将将能比过三岁孩童。
刘昭看向金玉那侧的签名,直庆幸金玉名字笔画少。若是再多几笔,墨迹便要穿了纸张,怕是得另誊一份了。
“我没学过写字。”金玉见刘昭直盯着自己签名看,面露尴尬,指尖绕起了衣角。
“无妨,日后教你便是。”刘昭说道,手下仔细收了纸张,再抬头时,面色略显凝重:“近日贵妃定会召你入宫,你可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