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推开松望辞办公室门的时候,带进了一身烟味。他没穿制服,常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眉头拧成一个结,眼神复杂地落在正埋首文件的松望辞身上。
办公室里短暂的寂静被董昭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他走到办公桌对面,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松……我听到些风声。”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松望辞的伪装,“他出来了,而且……你把他接回去了,是不是?”
松望辞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抬头,视线死死钉在文件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上,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的沉默,就是最确凿的答案。
董昭猛地直起身,脸上是难以置信和一种被背叛的痛心。他当年和松望辞一起熬更守夜,一起分析线索,最终亲手将邓绪鞠送进监狱。他见过松望辞当年的挣扎和痛苦,也以为那一切早已随着判决书尘埃落定。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董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不解,“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他往前一步,语速加快,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疑问全都倒出来:
“一个杀人犯!一个心理变态的疯子!当年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忘了?那些现场……那些他故意留下来的‘小礼物’,你他妈都忘了?!你现在是松厅!你有老婆孩子,有大好前途!你……”
“够了!”
松望辞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里面布满了血丝,那不是愤怒,而是深可见骨的疲惫和某种偏执的疯狂。
“董昭,”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别说了。”
“我不说,事实就不存在了吗?”董昭痛心疾首,他指着窗外,“你看看你现在!为了那么个东西,值得吗?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松望辞死寂的心海里激起了剧烈却无声的涟漪。
有什么好的?
他说不出来。
邓绪鞠没有寻常意义上的“好”。他不温柔,不善良,不具备任何值得被爱的美德。他带来的只有危险、混乱和无尽的痛苦。
可偏偏就是他。
是他那双看透一切、冰冷又迷人的眼睛;是他那种将世界视为玩物、连自身都能拿来博弈的疯狂;是他那种明明犯下重罪,却纯洁无辜得像初生孩童般的矛盾气质;是他像蜘蛛织网般,一点点将自己嵌入松望辞灵魂每一个缝隙的偏执……
这些,他无法对董昭言说。这就像试图向一个味觉正常的人描述毒药的甘美。
松望辞颓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避开了董昭灼人的视线,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
“……我不知道。”他最终给出了一个苍白无力,却可能是最真实的答案。
“董昭,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带着彻骨的迷茫与认命。
“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从九年前他第一次为邓绪鞠寻找借口开始,从他动用关系为他减刑开始,从他为他打造那个“家”开始……他人生的轨道就已经彻底偏离,驶向了一片唯有邓绪鞠存在的、黑暗而绚烂的星域。
董昭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准备好的劝诫和怒火,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眼前的松望辞,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他并肩作战、眼神清亮的战友。他只是一个被执念吞噬,甘愿在深渊里沉沦的囚徒。
董昭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担忧,以及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松望辞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的雕塑。
良久,他拿起手机,屏幕解锁,背景是昨天邓绪鞠戴着那顶新帽子,在商场灯光下回头看他时,留下的一个模糊侧影。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屏幕上那张漂亮得近乎虚幻的脸。
是啊,他有什么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所有的人生,都早已抵押给了这个一无是处,却又占据了他全部世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