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伤对着江长意的尸体大哭,小小的身子只能握住他的一只手,眼泪沾湿了白衣,但是他的身体是那么冰冷,比平素看到的外表更冰冷,但奇怪的是,他死去的时候面容却很安详,就像沉睡了一样。
四王爷到场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白伤在哭,展虔愣愣地盯着两人,手里拿着江长意那柄剑。
“小兄弟,你不是大仇得报了吗?也不至于这样喜极而泣吧。”四王爷走上前去,弯腰拍了拍江白伤的背。
江白伤强忍眼泪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该笑,可是,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四王爷看向别处:“神器呢?”
展虔骤然恢复了神志,江长意的死给他带去了很大的震撼,将他从入魔的边缘给搭救了回来,但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亲手杀了他——和这个小屁孩一起。
他们合谋杀死了江长意。
可是这样的结果,却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王爷,能否先离开这里?这陵墓马上就要倒塌了。”展虔说。
四王爷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一片大火,土丘内部传来剧烈碰撞的声音,点了点头,说:“行,我们暂且回去。”
展虔把江长意从地上抱了起来,乘上了马,江长意却拉着江长意的袖子,展虔看了他一眼,说:“你是怎么回事?”
“……他……他想死。”江白伤嘴唇苍白,颤抖地说着几个字,他想,江长意最后是自愿赴死的,可是为什么?
“你管他想不想死,你已经报了你的仇,我也要报我的恩,我不会让他就这样待在冰冷的泥土里。”
“展虔,你疯了,你练了无笑真经,你以为王爷会放你走吗?”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一起合作,离开这里。”江白伤似下定决心一般,坚定地看向他:“你也不想继续为四王爷办事吧?”
“呵。”展虔嗤笑了一声,江白伤年仅七岁就和王爷做交易,现在又来说服他,不过他说的有道理,展虔已经打算离开了,他不知道他能够保持多久的清醒,多一个像江白伤这样的帮手,并不是坏事:“好吧。”
那之后,他们顺利离开了四王爷府,还从他地方得到千年冰棺一具,将江长意的身躯存放其中。
展虔想要带走江长意的剑,江白伤却不同意,这时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分歧,就在这时,云茵找了过来,得知当年杀害全家的不是冰棺中的人,展虔一瞬间气血上涌,双眼又变成了红色,拔剑就想杀江白伤。
“展虔,你发什么疯?是你亲手杀了他!”江白伤自己也不敢相信,更无法相信展虔竟然会为江长意魔化,动手杀自己。
“是我?”展虔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是你,沈白伤,你是个畜生,你为什么不死在当年,为什么要活着?这样江长意就不会死了,他那样的人,不应该沦落到那样一个结局……”
“可是是你动的手,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是你逼他去死的,他收留了你这样一个孤儿,没想到你一心将他看作杀人凶手!”
“那也怪不了我,江长意自己不说,他和杀人凶手那么像,两人或许是兄弟,他只是在为他赎罪罢了!这一切,都是他活该,何况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真是畜生!”
展虔掐住江白伤的脖子,就要送他去死,可是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他内心又产生了动摇,他不知道江长意为何宁愿自己去死,也要留着这个小狼崽子,为什么会收留他,还让他跟了自己姓,一想到这样恶心的江白伤,江长意可能还是不愿让他去死,他就下不去狠手。
“贫僧路过此地,得知有缘人须佛祖度化,还望施主手下留情。”
展虔转头,看到江湖有名的鉴云大师,问:“你是说他需要度化?”
“施主,这位小施主年仅七岁,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我为何下不去手?”
“试问他确切做错了什么?”
“江长意因他而死。”提到江长意,展虔的红瞳也变得悲悯了一些。
鉴云大师是当世为数不多知道无笑真经的人,他说:“施主,不单单是他,你也需要度化。你本因修炼无笑真经走火入魔,是心中对尘世的一丝牵念将你从死路挽救了回来,如今你对江施主的歉疚与日俱增。修习无笑真经,必须除却人世的一切情绪,如不放下,你会暴病而亡。”
展虔为了追求绝对力量而铤而走险,修炼无笑真经,但如今他清楚,他并不是那块料子。
但他还是拒绝了鉴云大师:“我不信佛,我此生无渡,在生死关头,是江长意拉回了我,他却被我亲手杀死,试问佛如何渡我?”
“施主太过执着。”鉴云大师又看向江白伤,说:“小施主,你愿意同我走吗?”
江白伤看着他,说:“大师,你既懂得那么多,请问为何江长意会死?”
“小施主,世上很多事,不靠眼睛去看,而要靠心去看。”鉴云双手合十,道:“因为你过于信任自己的眼睛,所以你陷入执念,江施主非你所杀,也并非因你而死,甚至,他应该也不愿看到你如今这样。”
“靠心去看吗?”
如果相信自己的内心的话,江长意一开始说“人不是我杀的”之时,他就应该相信。他冷情冷性,却绝非杀人如麻的剑客,更像是眼前的佛门中人,骨子里有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什么也不解释,默然承受不该承受的仇恨,解放了江白伤的心,却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江白伤泪如雨下,他摇头,说:“大师,佛也度不了我,我要当江白伤,我要……替他活下去。”
鉴云大师看着这两人,连连摇头,又不由感叹,那江长意到底是何等人,能够让两位施主都为他的死而难以开释。
他出门,大跨步离开。门内的两人,凝视着彼此,却也得到了和解。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江长意,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痛恨彼此。
他们注定怀抱着这份亏欠,一直沉沦下去。
但是展虔也不打算和江白伤同行了,他准备离开,却被江白伤叫住。
“把剑留下。”
“你要这柄剑做什么?你忘了它杀了你全家吗?”
“对,所以它更该归我。”江白伤没有忘记家人的离去,只是随着江长意的死,他的血洗清了一切罪孽,这把剑恢复了它最纯白的样子。
剑本无过,皆是人心太脏。
展虔扬手一挥,倒也没有勉强,他等着看江白伤的笑话:“你说你是江白伤?现在知道假惺惺了?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再见到江长意时,他成为了武林盟主的走狗,性格变得冰冷无情,手持溯雪剑,宛如江长意本尊,而展虔的身体则因功法的折磨每况愈下。
当江白伤问他要无笑真经的时候,展虔想通了,给了他。练这功法虽能获得无上武功,但是极难控制,他如今都不能完全自控,武功没有进境,反而为其所害。
他要看江白伤的笑话,看他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废人。
结果却让他失望,距离江长意离世,已经过去十五年,他变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江白伤却出落为一个年轻俊杰。而且不知何故,无笑真经和他融合得很好,他能够完全驾驭这个神功。
作为代价,这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江白伤脸上出现过一个笑容。
“恭喜江盟主,您武功高强,堪为武林领袖,这是大家有目共睹啊。”
“前盟主主动退位让贤,一定也是觉得江盟主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众人举杯庆祝,江白伤脸上毫无情绪,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只是一味喝酒。
“怎么感觉有点瘆人。”
“练习了无笑真经,便会这样。这功夫邪门儿很,有极强的反噬力,展虔卧床难治,我看江盟主时常咳血,恐怕将来也活不太久啊。”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江白伤走过去问:“外面何事吵闹?”
“回盟主大人,听说有一个白衣之人,给人的感觉与……与那人分外相似,因此大家才喧闹起来。”
江白伤没有情绪的脸,只有在听到江长意的名字后才会变化——变得极其恐怖,因此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你说什么?”江白伤冰锥一般的目光射向他。
“我……不敢胡言乱语,盟主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江白伤的步伐却忽然缓慢下来,似有十分迟疑,捂着嘴也不由咳了起来,每当他气血翻涌之时,便有这个毛病,严重之时还会咳出血来。
“天……天哪!”众人大叫着,让开了一条路。
许观薪迟疑地停住脚步,总感觉里面的空气很凝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他的存在很在意,明明他只是戴着斗笠,穿着白衣,手里拿着凑数用的素剑而已,他们叫着“江长意”的名字。对于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还这样议论纷纷,是十分反常之事。
他犹豫着,心想要不算了。其实他没有必要与沈白伤碰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3章 苦海无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