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白龙庙。
一阵夜风灌入庙内,徐仁从夜梦中忽然惊醒。
“不是吧……”徐仁作为道士,身上有符箓护体,醒来却感觉周围一股浓重的阴气,吓得他立刻从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了八卦镜,把镜子悬在了正对庙门的从房梁上垂下的幡布上。
此时正是雾露深重的时刻,天地间阴气最盛,阳气最弱,徐仁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捏着太极法诀,却抖得像抽风了一样。
那紧闭的庙门,忽然间无风自开,徐仁从地上跳起来,拿着桃木剑,大叫一声,道:“何方鬼怪,还不速速现身!”
“我知道,你定是白天郡王府里的鬼,找上我了是吧!我可不是好惹的!”徐仁掏出符箓,贴在身前。
却听那鬼怪阴阴在笑,笑声竟然有些悦耳。俄而,一只纤长洁白的手推开了庙门,紧接着,是那瘦削的身子,鬼穿着一件沾了血污的衣服,黑发覆住了面容,进了庙内。
“我本可以控制住戾气,你为何要招惹我?”
徐仁听那鬼开了口,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说:“鬼说自己能控制戾气?你在耍我是吧?”
“纳命来,臭道士!”那鬼骂着,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捏住了徐仁的脖颈。
徐仁把符箓往鬼的胳膊上一贴,那只手又收了回去,撩开了自己脸上的黑发,徐仁看到了一张极其令人着迷的脸。
眉如墨画,细长而微挑,眼眸深邃如渊,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总感觉在哪里见到过。
“你……你是人是鬼?”徐仁也忍不住开始动摇,哪个鬼不是怨恨戾气缠身,不是狂笑就是疯叫的,哪里见过思路这么清楚,长相还这么优越的鬼。
而且,这个长相近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鬼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再次伸手,这次眼睛看清楚了,把那符箓一拍便扔在了地上,两指直取徐仁咽喉。
徐仁脖子咯吱作响,手中的桃木剑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大睁着,眼看要断气……
正在这时,外面却发出一声弦动之声,一支箭矢从远处射进,男鬼躲了开去,徐仁头顶的混元髻便被钉在了身后的木柱上,吓得他又是一哆嗦。
他赶紧把那支箭抽了出来,转眼再看,那男鬼已夺门而出。
他追了出去,既看不见男鬼的身影,也不知道箭矢是谁射出来的。
“谢谢元尊保佑。”徐仁只当是紫薇大帝听到了他的呼唤,连声道谢,收起八卦镜,背着书箱就往外走。
这地方太邪门了,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待徐仁走出了几里地,才想到在哪里见到过那个男鬼。姑苏最近一个已故戏子很火,徐仁是不知道他的事情,也没见过他的人,但是为那戏子做的诗集,姑苏城是人手一份,他路过时也得了一本,打开来第一页上画着一个目如远山,清隽优美的男人。
——不错,就是那个男鬼的模样。
许观薪把用完的弓箭挂在树干上,转身欲走,在白龙庙对面的山岗上看到前方树下有一个人影。
那人蹲坐在地,以手抱头,仿佛遇到了什么苦恼的事,许观薪想着这大晚上的奇怪的人也真不少,抱着能帮则帮的想法,他走了过去。
待那人抬起头,许观薪有些尴尬,道:“这不是灵犀么,大晚上的怎么在这里。”
衣青秀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问:“郡王,我身上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许观薪凑近了看了看他的额头,印堂不再发黑了,他说:“没有,你现在很好。”
衣青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就好,我总感觉自己特别懊恼,像是要做什么事,然后被人打搅了一样。”
“……所以你大晚上出来,到底想要做什么事?”许观薪问。
衣青秀的眼神再次迷茫起来,片刻后摇了摇头,笑说:“没有,一定是我记错了。”
“灵犀啊,大晚上的外面很危险的,尽量不要到处乱晃。”
“郡王呢,这么晚出来干什么?”衣青秀反问。
“可能是梦游吧。”
衣青秀说:“那我……能跟郡王回去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的,手指捏着衣角,有点像一只怕被扔掉的小动物。
“为什么不能?”
衣青秀似乎开心了,说:“好。”
两人并肩走,回到了郡王府,看门的人,等到这会儿才看到许观薪回来,嘀咕了一句:“郡王,您这大晚上的,和于公子去哪里了啊。”
许观薪看了衣青秀一眼,他敛了敛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今夜荧惑明照,乃祸事将兴之兆,我和郡王夜观天象,为此忧思。”
“……什么?”看门人没听懂,回身关上门,靠在墙上又呼呼大睡起来。
许观薪连续两夜都没休息,也想睡觉,回到房间就躺下了,不知为何,一直到早晨,衣青秀那句“祸事将兴”的话还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总觉得他当时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在乱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印证了衣青秀的预言,一个月内,流民忽然大量涌入黎郡,原因是东面和南面的郡县同时遭到了海寇的袭击,当地太守有的败逃,有的还在防守,流离失所的民众便涌入了还算安稳的黎郡。
黎郡太守为此特别苦恼,召集一众幕僚商量对策,还特地邀请许观薪,希望他能一起商量对策。
海寇的存在对于营商也有影响,但是他的生意都在内陆,大体上仍能进行下去。一些新的风潮在萌芽,但是一些更危险的因素也在慢慢发酵。
许观薪叫上了衣青秀,问他:“灵犀,你想必是早已料到此事了吧?”
“如何料到。”衣青秀装作不解。
“衣青秀的话,就会料到,不是吗?”许观薪看向他。
衣青秀身体一震,说:“衣青秀的话,确实会料到。因为在变法那些年,他比谁都知道闭关的坏处,国家虽然闭关,但是却仍然派廖正使出海,也不禁止沿海贸易。周边国家的民众,没有我国这样丰富的资源,又享受到了商贸带来的便利,就再也无法容忍生活物资不足的困扰。对于他们而言,一艘船出发,上岸就抢,这是毫无成本的。一次两次,小范围的打劫,地方官并不会太当回事,但是海寇一旦聚集起来,便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
“从那时到现在,海寇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啊。”许观薪说:“接下来,便要打仗了吗?”
“正是。”
“灵犀,你的想法是怎样?”许观薪问。
“我……无论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不过都是蚍蜉撼树而已。”衣青秀说。
人都做不到的事,鬼要如何做到。要不是许观薪的出现,衣青秀早就在京城的时候就动手杀人了。
现在能继续在于灵犀的身体里,保持着自己生前的智慧和思维,已经是他尽全力维持的结果了。
和太守商量的结果,许观薪作为黎郡的郡王,面对流民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他出钱修建了屋棚供流民们居住,每日午时开始施粥,许观薪看出这些流民中有些人的眼神跃跃欲试,不会甘于一直困居此地。
他给他们发了衣物,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稍微收买了人心,然后说:“如果遇到一个叫刘健的人,带回他的消息,本王赏百两黄金。”
机会面前,人人响应。即便有别的事要做,把许观薪的事记在心上也并不冲突。
许观薪保持着施粥和悬赏,在这不安定的时刻,即便不出海寻找,他也相信,很快就会得到刘健的消息。
没有什么,比人的流动性更强,他们会到达这世上任何的地方。
海寇最肆虐的时候,抢到了黎郡的隔壁,由于黎郡东高西低,倚着海崖,地形易守难攻,所以海寇还没有攻到这里。
许观薪和太守登上了黎郡的城墙,看着那些远处海域上移动的船只,在岸边停靠,像军队一样乌压压的海寇朝内陆行动,太守感到心惊胆战:“郡王啊,隔壁郡的太守都没人敢当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忽然间就硝烟四起了,你说接下来的形势会怎样?”
“不战则败。”许观薪说:“沿海情况如此,上面也派了厉害的将士来镇守此方,太守又何必慌张。”
黎郡太守是慌,上交了辞呈了,但是目前都没音信。他觉得许观薪比他还倒霉,老子本来有机当皇上,结果现在只能来这个边陲地方,要改封地比登天还难,但一点看不出郡王心里在想什么。
他看许观薪不急,多少放了心,说:“那就好,我们黎郡地势好,朝中大臣也知道厉害关系,必定不会让此处失守。”
“灵犀,你看这海,和你想象中差别大吗?”许观薪没有再管太守,转而问身边的衣青秀。
衣青秀看着墨蓝色的海面,变化不定的乌云,黝黑的岩石,和墙根处好奇地往上望的黎民,说:“晴天的海,一定比阴天的海好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戏子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