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先生 第19章 第 19 章

回到工作室，程唯面对着那幅失败的画布，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拿起刮刀，毫不犹豫地刮掉所有混乱的色彩，露出原始的白色画布。然后他打开素描本，翻到那些记录邓寂颜色描述的页面，开始重新创作。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模仿邓寂的视角，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诠释那个独特的世界，那些邓寂描述过的，常人无法看到的色彩与情感。他画得忘我，画得疯狂，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睡觉，甚至忘记了毕业展的截止日期。

第三天凌晨，当罗森涛推开工作室门时，发现程唯倒在画具中间，脸色苍白如纸，手里还抓着画笔。

“程唯！”罗森涛冲过去摇晃他，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然后又拨了另一个号码：“邓寂？你需要立刻来医学院附属医院。程唯他……晕倒了。”

医院的灯光太亮了。这是程唯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是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干渴。

“水……”他嘶哑地说。

一杯温水立刻递到唇边。程唯抬头，看到的是母亲红肿的眼睛和罗森涛担忧的表情。没有那个修长的身影，没有那副反光的眼镜。

“我怎么了？”程唯问，虽然他已经猜到答案，连续几天的废寝忘食，加上之前累积的疲惫。

“严重脱水和营养不良。”母亲责备中带着心疼，“医生说再晚一点送医就可能器官损伤。你到底在想什么？”

程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素描本，那本记录邓寂颜色描述的笔记，现在沾满了颜料和他的指纹。

“有人……来过吗？”程唯试探性地问。

罗森涛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邓寂来了。守了一整夜，刚刚去实验室拿什么东西。”

程唯的心跳加速。邓寂来过。在这里。守着他。

“他看起来怎么样？”程唯忍不住问。

罗森涛翻了个白眼：“比你强点，有限。那家伙像具行走的骷髅，眼镜都遮不住黑眼圈。”他顿了顿，“他一直在看你的素描本。”

程唯突然感到一阵羞耻。那本子里不仅记录了邓寂对颜色的描述，还有他随手画下的邓寂侧脸，睡着的样子，工作时的专注表情……那些他从未打算让本人看到的私密瞬间。

护士进来检查点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等护士离开后，母亲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邓寂让我转交给你。”

程唯急切地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医学研究报告，与继父给邓寂看的截然不同。这份报告详细记录了一种新型疗法对视觉感知综合症的改善效果，数据图表显示症状减轻了40%以上。报告首页贴着一张便条，上面是邓寂工整的字迹：“我需要你看见我的世界。毕业展见。”

程唯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不是告别，而是一个约定。

“他还说了什么吗？”程唯问母亲。

“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母亲回忆道，“告诉他蓝色不再疼痛了。”

程唯的眼泪终于落下。那是邓寂在黑暗仓库里对他说过的话，“你的眼睛是唯一不让我疼痛的蓝色”。现在，这个颜色不再带来痛苦了。

医生进来宣布程唯需要再观察一天，但母亲坚持要回家拿些换洗衣物。罗森涛也借口去买咖啡离开了，留下程唯一个人面对满脑子的思绪和那个装满希望的文件夹。

他翻阅着邓寂的研究报告，发现最后附了一页手写笔记，不是医学数据，而是一系列颜色描述：

“FF0000：不再只是疼痛，也是程唯愤怒时耳尖的颜色；

0000FF：不再只是溺水感，也是他牛仔裤洗过三次后的色调；

FFFF00：不再只是眩晕，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色彩频率》时眼中的光……”

每一行都是一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关联着程唯的某个瞬间。这是邓寂的日记，是他感知世界的转变记录，是他用数据表达情感的方式。

程唯将这些笔记贴在胸口，闭上眼睛。毕业展还有五天，而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要展示什么了，不是模仿邓寂的视角，也不是重复他们之前的合作，而是呈现这段旅程本身：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如何相遇，碰撞，最终在彼此的世界中找到归属。

门被轻轻推开。程唯期待地抬头，却只看到林教授严肃的面孔。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林教授走进来，语气生硬，“邓寂说你会准时参加毕业展。”

程唯坐直身体：“是的，教授。”

林教授审视着他：“你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什么吗？”

程唯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麻省理工的截止日期是昨天。”林教授冷冷地说，“邓寂没有提交最终确认。这意味着他自动放弃了那个位置和所有相关资助。”

程唯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邓寂放弃了他梦寐以求的麻省理工？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毕业展？

“不仅如此，”林教授继续道，“他之前申请的研究资金也被撤销了。赞助商要求他专注于纯技术研究，放弃所有艺术合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唯一眼，“现在你明白他的牺牲有多大了？”

程唯握紧床单：“他没有告诉我……”

“因为他是个固执的傻瓜。”林教授叹了口气，声音意外地软化下来，“就像你一样。过去两周，他泡在实验室里试图证明艺术合作对科学研究有积极影响，结果只换来赞助商的最后通牒。”

程唯想起邓寂留下的研究报告，那是他这两周拼命工作的成果，不是为了麻省理工，而是为了寻找一种可能性，一种既能继续研究又不放弃他们之间联系的可能性。

“毕业展……”程唯突然明白了，“他打算用毕业展证明艺术合作的价值？”

林教授推了推眼镜：“数据显示成功率不足20%。赞助商已经明确表示，除非有突破性成果，否则不会改变决定。”

程唯看向窗外，阳光正透过树叶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突然笑了：“20%对邓寂来说已经很高了。他曾经用更低概率的数据说服我尝试不可能的事。”

林教授摇摇头：“你们两个……真是绝配。”他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毕业展评委包括几位国际艺术科技基金会的代表。巧合，不是吗？”

门关上后，程唯立刻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他穿上外套，抓起邓寂的文件和自己的素描本，冲出病房。护士在身后大喊，但他已经跑下楼梯，冲向校园的方向。

他要去旧工厂。他要去见邓寂。他要去完成他们共同的毕业作品，不是作为妥协，不是作为告别，而是作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