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先生 第12章 第 12 章

决赛前一天深夜，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完整测试。程唯戴上传感器，站在装置中央，让系统捕捉他的情绪波动。墙面上流转的色彩从平静的蓝色逐渐变为兴奋的金黄，最后在程唯想起邓寂可能离开时，意外地变成了深沉的绛紫。

“这个色调……”邓寂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对应复杂情感。悲伤混合着……某种温暖。”

程唯迅速调整情绪，色彩立刻转向明亮的橙红：“你的分析越来越像心理学家了。”

“只是数据解读。”邓寂低头记录，但程唯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测试结束后，程唯收拾工具，发现邓寂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他捡起来，一张纸片从里面滑出，是新加坡科技艺术展的邀请函，上面手写着一行字：“需确认最终参展人员名单。是否仍为双人团队？”

程唯的心沉了下去。他把纸条塞回去，将笔记本放回邓寂的背包。所以邓寂确实在考虑单独参展。这很合理，他告诉自己。自己家庭情况不稳定，邓寂有权做备用计划。

“明天八点布展。”邓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该回去休息了。”

程唯转身，发现邓寂站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你呢？”

“再检查一遍系统。”邓寂说，“你父亲的事……如果需要提前离开，我可以独立完成演示。”

程唯胸口一阵刺痛。原来邓寂不仅考虑新加坡的事，连明天的决赛都准备独自应对了。“我会在场。”他听见自己说，“我们说好一起完成这个项目的。”

邓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简单点头：“随你。”

回宿舍的路上，程唯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医生说你爸爸情况好转了，”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喜悦，“如果一切顺利，下周可以转普通病房。”

“那太好了。”程唯靠在一棵树上，突然感到连日来的紧张一下子释放，双腿发软，“我明天比赛结束就回去。”

“不用着急。”母亲轻声说，“你爸爸醒来问的第一件事是你的比赛。他……其实很为你骄傲，只是不善于表达。”

程唯喉咙发紧。那个总是贬低他艺术追求的继父，私下里却关注着他的进展？

挂断电话，程唯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思绪纷乱。他想起邓寂说的“情感是不可控变量”，现在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当理智与情感冲突时，身体里像有两个自己在拔河。

决赛当天早上，程唯提前两小时到达展厅。令他惊讶的是，邓寂已经在那里，正在调试设备。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程唯凑近闻了闻，似乎用了少许古龙水。

“哇，工程师先生今天很正式嘛。”程唯忍不住调侃。

邓寂略显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评委包括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总监。职业机会。”

程唯的笑容僵在脸上。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邓寂格外重视今天的比赛。麻省理工，他美国梦的敲门砖。

“很棒。”程唯努力保持语调轻松，“我会尽量不搞砸你的重要会面。”

邓寂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程唯读不懂的情绪：“你的父亲……”

“好转了。比赛后我会回去看他，但今天……”程唯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专注于《色彩频率》。”

布展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他们的展位吸引了不少提前到场的评委和观众驻足。程唯注意到宋教授带着一群艺术系老师远远观望，脸上带着怀疑的表情；而工程学院的林教授则直接走到邓寂身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十分钟后开始。”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请做好准备。”

程唯检查了一遍传感器设备，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邓寂，强光演示部分怎么办？你的药……”

“调整过了。”邓寂平静地说，“你负责那部分操作。我退到安全距离。”

程唯想再说什么，但开幕式已经开始了。校长致辞，评委代表发言，然后是一系列繁琐的介绍。程唯的心思却飘回了医院，想象继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又飘向未来，想象邓寂远赴重洋，而自己独自在艺术学院继续学业的样子。

“下面请《色彩频率》团队准备演示！”

程唯猛地回神。Show time！

他们一起走到展位中央，向评委和观众鞠躬。邓寂简洁地介绍了技术原理，程唯则补充艺术理念部分。然后是最关键的演示环节。

“谁愿意成为我们的第一位体验者？”程唯向观众席发出邀请。

一位女评委举手。程唯帮她戴上手环，引导她进入装置中央。灯光渐暗，墙面开始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变换色彩，从好奇的浅绿到惊讶的亮黄，再到沉思的深蓝。观众中传来阵阵赞叹。

演示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强光互动环节。程唯正要启动程序，突然注意到邓寂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尽管他站在相对昏暗的角落。

“抱歉，需要暂停一下。”程唯突然宣布，然后快步走到邓寂身边，“怎么了？”

邓寂的呼吸急促：“没事。继续。”

程唯却注意到他的手在剧烈颤抖：“药效过了？”

“预计还有37分钟。”邓寂咬牙道，“可以坚持。“

程唯二话不说，扶住邓寂的手臂：“各位抱歉，我的搭档有些不舒服。演示稍后继续。”

他半扶半抱地将邓寂带到后台休息室，帮他找到药片和水。邓寂吞下药片，闭眼靠在墙上等待药效发作。

“为什么要勉强？”程唯低声问，“我们可以取消强光部分。”

“麻省理工的人在看着。”邓寂简短地回答。

程唯胸口发紧。所以这就是邓寂坚持的原因，那个可能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机会。他想起那张新加坡展览的邀请函，想起邓寂电脑上麻省理工的邮件，突然明白了他们终将走向不同的道路。

“再等十分钟。”程唯说，“药效起作用后再回去。”

邓寂睁开眼，直视程唯：“你应该回去陪你父亲。”

“而你应该去美国。”程唯回望他，“我们都清楚这一点。”

邓寂的眼中闪过一丝程唯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某种深沉的痛苦，但转瞬即逝。他重新戴上那副冷静面具：“逻辑选择。”

“是啊，逻辑选择。”程唯苦笑，“只是数据决定的。”

回到展厅后，他们完成了剩下的演示，包括强光互动部分。邓寂站在安全距离外操作，程唯则负责解说。评委们的反应非常积极，特别是麻省理工那位总监，拉着邓寂问了大量技术细节。

评分环节结束后，评委宣布结果：《色彩频率》获得本届校园艺术大赛冠军，并将代表学校参加新加坡科技艺术展。

观众鼓掌，同学们上前祝贺。程唯却站在人群中，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他看向不远处的邓寂，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在喧嚣的庆祝声中，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理解在流动，这个胜利，既是终点，也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