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门口,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将脚步声吸收得干干净净,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低的持续的白噪音。
谭秀渝手里小心翼翼地拎着那个印着甜品店Logo的纸袋,里面装着他心心念念还带着余温的蛋挞。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殷闵炣,只见对方一脸严肃的用那张薄薄的房卡贴上了门锁的感应区。
从刚才谭秀渝说“回去再说”之后,殷闵炣就一直这副表情,也不知道又抽什么风。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闪烁,门锁应声而开。
殷闵炣推开房门,却没有立刻进去,侧过身朝谭秀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的表情依旧绷得紧紧的,只有那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泄露了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谭秀渝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还是配合的竭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仿佛自己手里提着的不是一盒甜点,而是什么重要的科研样本。
他迈步走进房间,暖融融的空气立刻包裹上来。他走向客厅中央那张干净的玻璃茶几,小心翼翼地将蛋挞盒子放在了上面。
身后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咔哒”声,以及殷闵炣走近的脚步声。
谭秀渝直起身,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两人的视线在安静而温暖的空间里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好像某种开关被按下,殷闵炣脸上那层强行维持的“严肃”面具,瞬间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他的唇角先是控制不住地勾了一下,形成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那弧度迅速扩大,最终演变成了一个抑制不住的笑容。
谭秀渝看着他从假正经秒变嬉皮笑脸,像是被感染了,一直强压着的嘴角也再也绷不住,不由自主地跟着向上弯起,眼底漾开了清浅的笑意。
两个人,一个站在茶几边,一个刚走过玄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幼稚又诡异地面对着面,无声地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抿着嘴笑,后来看到对方也在笑,笑意便越来越浓,最终都化为了清晰的笑声,在安静的套房里回荡。
笑了好一会儿,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笑声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最后还是谭秀渝先停了下来,他伸手,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还在咧着嘴傻笑的殷闵炣,声音里还含着未完全消散的笑意,无奈的问道:“到底在笑什么?”
殷闵炣被他这么一撞,总算也渐渐止住了笑声,但眉眼间依旧盈满了笑意。他一屁股在谭秀渝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柔软的沙发垫因为他突然的重量而可怜地陷下去一大块,然后又缓缓回弹。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旁边的谭秀渝,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反问道:“不知道啊,那你在笑什么?”
谭秀渝被他问住了,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你在笑。”
殷闵炣一听,立刻佯装生气,猛地凑近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挠他的痒痒,语气夸张地控诉:“什么意思啊?合着是在笑话我咯?我很好笑吗?!”
谭秀渝最怕痒,见状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躲,身子微微向后仰,试图避开对方作乱的爪子,声音里带着点未散的笑意和警告:“殷闵炣!别乱摸……喂!”
沙发虽然宽敞,但容纳两个成年男性打闹还是显得有些局促。殷闵炣这么一扑一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谭秀渝身上,两人倒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距离拉近,彼此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混着体温的热意。
殷闵炣鼻尖萦绕的,全是谭秀渝身上那股干净带着酒店沐浴露清新气息,又混合着他本身独特冷香的味道,很好闻。
听到谭秀渝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殷少爷非但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凑近了一点,故意在谭秀渝的颈窝处轻轻地嗅了嗅,然后弯着眼睛笑:“好香啊。”
谭秀渝:“…………”
他被殷闵炣结结实实地压在沙发里,想起来,身上压着个沉甸甸的“重物”,不起来,这个姿势又过于暧昧和尴尬,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能感觉到殷闵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敏感的颈侧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殷闵炣微微低下头,微凉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谭秀渝的脸颊,呼吸交织,带着灼人的温度。谭秀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平时的规律,开始咚咚咚地加速跳动。
殷闵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棕黑色眼睛,因为些许慌乱而显得更加清澈明亮,让人忍不住觉得可爱。他突然弯着眼睛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又含着惯常的温柔。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打转:
“我现在……可以要我的奖励了么,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被他用这种低沉含笑的嗓音叫出来,带着一种别样的亲昵和暧昧。
心跳失控。
谭秀渝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他慌乱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寻找一点空间,或者至少延迟一下这个“奖励”兑现的时间。但他刚动了一下,就被殷闵炣温和却又强势地搂住了腰,轻而易举地又把他捞了回来,禁锢在沙发和他胸膛之间的小小空间里。
此时的殷闵炣和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温柔和明显的强势,让人无处可逃。
谭秀渝抿着微微发干的唇,被迫与他对视,看着对方那双映着灯光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殷闵炣微微歪着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眼神与平时相比显得有些幽暗。
房间很安静,只剩下彼此交织的紊乱的呼吸声。
半晌,谭秀渝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或者说,是顺从了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他垂下眼睫,又迅速抬起,声音很小,语速飞快,几乎含在喉咙里说道:
“……你亲吧。”
说完这三个字,他尽量不去理会自己急促的心跳,有些懊恼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耳畔一下下回荡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他听到殷闵炣在听到答案后,发出的一声极轻的低笑。
那笑声像带着电流,轰得他耳根滚烫。
他感觉到殷闵炣靠近了,温热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谭秀渝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手无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来寻求支撑,却在空中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然后,十指紧密地交缠扣住。
殷闵炣的眼神在近距离下显得更加晦暗,但那其中流淌的温柔,却像水一样将谭秀渝包裹。他低声安抚,声音微微沙哑:“别怕,宝宝,别躲我。”
谭秀渝像是被看穿了心思,有些羞赧,小声地辩解:“我没有怕……”
后面的话语,消失在了相接的唇瓣之间。
殷闵炣微微低头,带着对他一贯的温柔,却又强势地堵住了他还想说什么的嘴。
温热湿润的触感传过来,让人心慌意乱,头晕目眩。
起初只是唇瓣相贴,轻柔地摩挲,带着试探的意味。殷闵炣的吻并不急躁,只是温存地一遍遍贴合、轻碾,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谭秀渝原本狂跳的心,在对方温柔亲昵的触碰下,竟然奇异地一点点慢了下来。他很轻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眼睫像受惊的蝶翼,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开始生涩地尝试着回应对方。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彼此逐渐同步的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唇齿间偶尔泄露的、细微的暧昧声响。
殷闵炣并没有得寸进尺,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在他感觉到谭秀渝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后,便克制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
两人分开来。
谭秀渝的脸烫得厉害,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有些别扭地垂下眼眸,不敢去看殷闵炣此刻的表情,试图用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羞赧和无措:“起来。”他的声音还带着点亲吻后的微哑,嘴唇也红红的。
殷闵炣看着他这副模样,笑了起来,非但没起,反而又凑过去,在他微微红肿的唇上快速响亮地亲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委屈:“你怎么这样啊?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谭秀渝你果然是个渣男,我不起!”
谭秀渝莫名其妙又被冠上“渣男”的称号,简直百口莫辩,又气又好笑:“我没有……”
殷闵炣看着他急于辩解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捏了捏他发热的脸颊,然后又低头,再次亲了他一口。
这一次的吻,比刚才要深入一些,时间也稍长。殷闵炣耐心地引导着,舌尖轻轻描摹着他的唇形,然后试探地撬开齿关,加深了这个吻。
谭秀渝生涩地回应着,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滚烫。
不知道多久之后,殷闵炣终于再次退开,眼底带着一点恶劣却又充满爱怜的挑逗心思,故意在谭秀渝那被他吻得更加有些红肿湿润的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并不疼,更像是一种亲昵的厮磨。
但谭秀渝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随即,后知后觉地,一股更加汹涌的羞意席卷而来。
他有些气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遁形的羞涩。他总算找到机会,用力从殷闵炣的压制下挣脱开来,坐直了身体,努力板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评价道:
“你是狗吗?”
又是闻味道,又是咬人,这不是狗是什么?
殷闵炣被他这清奇的骂人角度逗乐了,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好脾气地笑着,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被弄皱的衣领,然后抬起眼,语气坦然又带着点无赖:
“是你的狗。”
谭秀渝:“…………”
这个得寸进尺、脸皮厚比城墙的德行……到底还有没有能改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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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从外面回来后,两人便一直呆在酒店房间里。
谭秀渝秉持着一贯的认真负责,将明天开始需要跟进的工作流程和所有相关资料,又重新仔细地整理核对了一遍,确认所有准备工作都已万无一失。看起来明后两天在合作医院的工作并不算复杂,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在他专注工作的期间,殷闵炣跑过来骚扰了他无数次,一会儿递杯水,一会儿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会儿又只是单纯地想凑过来看看他在干什么。谭博士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想要保持工作效率,狠下心无情地把对方轰回了客厅。
被“驱逐”的殷少爷,只能蔫蔫地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节目上。
此刻,见谭秀渝终于合上了文件夹,将最后一份文件谨慎地收进随身背包里,殷闵炣立刻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凑到谭秀渝身边,语气雀跃:“谭秀渝,你都搞定啦?”
“嗯。”谭秀渝拉上背包拉链,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我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了一天,困死了。”殷闵炣立刻拖长了声音,熟门熟路地开始撒娇。
谭秀渝抬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9:27。确实不算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他在心里默默地认同了这个提议。
殷闵炣因为无事可干,早就洗过了澡,此刻穿着睡衣,头发半干,浑身散发着沐浴露清香,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他黏黏糊糊地就要往谭秀渝身上靠,想汲取一点温暖。
谭秀渝却皱着眉,敏捷地侧身躲开了:“我身上这身衣服是穿去外面的,沾了灰尘细菌。你已经洗过澡了,就别靠过来了。”他顿了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睡衣,“我去洗澡。”
被拒绝的殷闵炣闷闷地“噢”了一声,显得有点失落,但眼珠子一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试探着开口:“要不要我们……”
“不需要!”谭秀渝立刻打断了他,根本不用听完就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黄色废料。他拿着换洗衣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浴室,并咔哒一声反锁了门。
殷闵炣看着那扇紧闭的浴室门,里面很快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他低低地笑了笑,眼神温柔。
殷闵炣转身,几步走到卧室那张宽大柔软的双人床边,张开手臂,毫无形象地瘫倒下去,发出一声舒服而满足的叹息。
大约二十分钟后,浴室门被推开,带着氤氲水汽的谭秀渝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棉质睡衣,款式简单,衬得他肤色白皙,气质也比平时更温和了一点。他没有吹干头发,只是用毛巾随意地擦拭了几下,发梢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他清瘦漂亮的锁骨线条滑入睡衣领口深处。
殷少爷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不由自主地在那片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锁骨上流连,然后目光下滑,掠过那截在睡衣下显得劲瘦的腰身……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殷闵炣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猛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意识到了比“美色”更重要的事情。
这家伙又没吹头发!
一股老父亲式的操心占据了上风,殷闵炣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眉头拧起,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你又不吹头发!你之前感冒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还骗我说是没睡好?我就说你怎么可能……”
谭秀渝对他的唠叨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能预判他接下来的话。他一句话就简洁有效地制止了对方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我现在吹。”
说着,他走向放在床头柜上的吹风机。
殷少爷被他这干脆的回应噎了一下,满腹的“教育言论”被堵了回去,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但他身体的动作却比嘴巴诚实,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从谭秀渝手里夺过了吹风机,动作熟练地插上电源,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坐着,我来。”
谭秀渝看了他一眼,没反对,顺从地在床沿坐下,微微低下头,将还滴着水的脑袋凑到他面前。
殷闵炣打开吹风机,调到适宜的温度和风速,手指轻柔地穿梭在谭秀渝柔软湿润的黑发间。嗡嗡的吹风机声响了起来,盖过了房间里的其他声音。他一边仔细地吹着,一边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完头要立刻吹干,不然容易头疼,还容易感冒,你就是不听……下次再这样,我就……”
谭秀渝垂着眼眸,安静地听着耳边嗡嗡的噪音和殷闵炣没什么实际威胁力的唠叨,温热的风和对方指尖轻柔的触碰拂过头皮,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和安心感。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远去了。温暖的房间,安静的夜晚,身边是絮叨着却无比专注地照顾着自己的爱人。
一种久违的,近乎圆满的安宁感,缓缓地包裹了他,连思维都不由自主的迟钝安宁下来。
好幸福。
恍惚间,童年时期那些模糊的、关于“家”的向往和憧憬,时隔多年,再次清晰地浮上心头。一个温暖安全的、有着彼此陪伴的空间……似乎就是这样。
还缺一只毛茸茸会在脚边打转的宠物。可惜招财不在这里。
谭秀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他出神的时候,嘴角悄悄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心脏像是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
其实和殷闵炣重新在一起之后,他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七年的分离,母亲的病痛,异国他乡的艰辛,这一切都像是一层隔膜,让他有时候会害怕眼前这过于美好的幸福,只是自己执念太深而产生的一场幻梦,生怕一睁眼,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孤独的现实。
但是,殷闵炣给他的感情,是那样的炽热、直白、不容置疑,像阳光一样霸道地驱散他心底的阴霾,温暖他每一个不安且阴暗的角落。
这让他忍不住想,就算这真的只是一场梦,能够拥有此刻的圆满和温暖,他也……心满意足了。
殷闵炣摸了摸谭秀渝已经被吹得差不多变得蓬松柔软的头发,感觉差不多了,只有最下面的发尾还带着一点湿意。
他关掉吹风机,嗡嗡声戛然而止,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他偷偷瞟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谭秀渝,发现对方似乎正在出神,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闵炣心念一动,迅速低下头,在谭秀渝还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发顶,快速地轻嗅了一下。
还是香香的,橘子味的,是酒店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不过……殷少爷在心里默默评价道,还是没有谭秀渝自己家里用的那款好闻,那款像薄荷又像雪松的味道,淡淡的,清爽好闻,更独特,更符合他家谭博士的气质。
但随即,殷少爷就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他转念一想,现在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那是不是可以约等于……谭秀渝身上,也沾染了他的味道?
这个念头给他带来一种幼稚的满足感。他看着谭秀渝安静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