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蓿,我不要下辈子,我要这辈子。”
慕容蓿心跳漏了半拍,错愕地抬头。
军帐外透进来微微光亮,勾勒出流玥侧脸的轮廓。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她,流玥说得很认真。
他竟同她说这辈子……他要这辈子……
慕容蓿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可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眼睛就酸了起来。
“咻——”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流玥迅速将慕容蓿的脑袋按了回去,沉声道:“抱紧我,别乱动!”
下一刻,慕容蓿就感觉到脑后掠过一阵劲风,是一支箭镞堪堪擦过带起的气流。
方才,若流玥没有及时将她脑袋按回去,那箭头就会刺入太阳穴。慕容蓿一阵后怕,缩在流玥怀里,再不敢乱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帐外刀剑的抵抗声渐渐稀疏,而射入帐内的箭矢则越来越多。
那箭簇交织成网,挥剑拦住一支,又立刻飞过来三四支,无穷无尽。
流玥气息渐渐不稳,连带着斩落箭镞的声音都钝了一些。
翟君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几名护卫已显露出力有不支之态,当中有两人没能及时截住箭矢,被射中了膝盖和手臂。
此时此刻,他们就像是孤弱无依的鸟雀,即将被这箭网缚住。
听着周遭呼啸的箭矢声,慕容蓿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流玥,放开我,别管我。”
没有她这个拖油瓶,他能撑更久。他是秦国的王,谁死,都不能是他死。慕容蓿这般想着,抱着流玥的双手松了开来。
流玥察觉到慕容蓿有推开他的意图,定阿剑往身前一扫,环着她腰身的手臂骤然收紧,不让她离开分毫。
慕容蓿被勒得有点疼:“流玥……”
流玥一剑斩落箭镞,剑锋过处,凛然生寒。
他黑沉沉的眼睛瞪着怀里的慕容蓿:“我还不至于护不住你!”
“可……”
“闭嘴!抱紧我!!”
冷冰冰的声音,恼怒中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压。
慕容蓿怔然。
她没想到,流玥也有这么护着她的一天。更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他竟没想过不管她。
心底有一根弦,被重重地拨弄了一下。
她想,她到底还是看不懂他。
这时,大地震颤,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伴着马的嘶鸣,兵戈刀剑叩击之声再起。
须臾,射进军帐的箭镞便少了下去。
流玥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长平君来了。”
外面,喊杀声震天。
帐内,又安静下来。
待不再有箭矢射进来,流玥就带着慕容蓿走出了翟君营帐。
东南方的山火仍在烧着,红光映照着半边天。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和马的尸体,有翟君的人,有申道生的人,也有长平君的人。
先前,本就下过一阵急雨,泥地还是潮湿泥泞的。鲜血从这些人身上流出来,在地上交汇,聚成浅滩。一脚踩下去,鞋子上便沾染了泥水和血水。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
慕容蓿觉得有些脚软,身体不由往流玥身上靠了靠。
许是在他身侧,自然而然地能生出些安全感,又许是他身上清冽的兰花香可以凝神静气,慕容蓿心里的不适感淡了下去。
“臣救驾来迟!请大王恕罪!”
慕容蓿闻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人翻身下马,急急朝她们方向走来。他走得急切,快到跟前时,没有注意到脚下横着的长刀,被绊了一下。
幸而流玥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把。
这险些摔倒的人,两鬓花白,年纪在五十左右,正是长平君萧俭。
长平君萧俭乃是宣华太后的侄子。当年秦楚联姻,他的父亲随宣华太后入秦,得当时的秦王赏识,仕秦廷,娶秦妇,一生未归楚。他死后,萧俭袭爵,侍于宣华太后左右,任柱下史,掌四方文书。慕容蓿和流玥年幼时,长平君还做过他们一段时间的老师。
长平君被扶住,受宠若惊,赶忙站直了身子,再徐徐下拜行礼。
“表叔不必多礼!”流玥止住了他跪下的动作,“此番辛苦了!”
“大王言重,此臣分内之事。”
长平君和流玥说话间,云济和封缭也过来了。
云济恰好听到长平君恭恭敬敬地喊流玥“大王”,不由愣住了。
“大——大王?”他惊愕得舌头打了结,“哪、哪家大王?”
“你说呢?”封缭笑眯眯地反问道。
他说?依他说,敢谎称信远侯舍人,又能请动长平君的,这世上,除了秦国大王,还能是哪家大王?
这落英楼主明珏自然就是秦王流玥!
云济被这个真相砸得晕头转向,随即,他又意识到更严重的一件事——所以,他其实是跟踪了秦王吗?
天啊!他竟然跟踪了秦王!!
云济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僵硬地对上封缭的视线:“我、我还能活着吗?”
他曾听将军说过,秦王其人,喜怒不定,杀人不眨眼。
他胆敢跟踪他,怕是活腻了!
云济脚底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放心,抱紧夫人大腿,保管你没事。”封缭被云济的表情的逗笑了,安慰似的拍了拍云济肩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忘了,我说过的,我家大王他惧内。”
“你确定?”云济将信将疑,壮着胆子朝流玥瞄了眼。
只见定阿剑泛着凛凛寒光,衬得秦君越发威严,不可直视。
云济觉得,封缭大概是胡说的。
“以后,你就知道了。”封缭看出云济并不相信,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流玥身前,“大王,已生擒申道生。”
“嗯。”流玥淡淡应了一声,将定阿剑丢给封缭,“交给廷尉,依律处置。”
“大王,那翟君……”长平君眼角余光瞥见翟桓带着护卫走了出来,于是询问道。
流玥朝翟桓看过去,眸色深不见底。然后听他清冷疏离又带着几分客气的声音说道:“翟君远道来贺我新婚,如此盛情,寡人岂能怠慢?表叔,便由你替寡人好好招待翟国君上。棫阳宫在棫林之南,清幽宁静,鲜有人扰,是个不错的地方。”
流玥说的棫阳宫,是辟于城郊王陵旁的一处宫室,住着守陵的宫人,平日里无人进出,只在祭祀先祖的时日才热闹些。
那里的确清幽宁静,也的确是个囚禁他人的好地方。
长平君立刻明白了流玥的意思。
翟桓也不傻,听出了流玥的意图。他算是看出来了,流缪和流玥这对叔侄,对翟国都不怀好意。他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然而,现在看出来也无济于事了。申道生的一波冲击,翟桓损兵折将,仅剩七八名护卫。而这几名护卫或轻或重,都负了伤,不足以与秦君对抗。
翟桓咬牙切齿:“骗子!全是骗子!!”
流玥神色淡淡:“与虎谋皮,翟君难道没有想过是这结局?”
“我帮了你!”翟桓怒视着流玥。
“帮?”流玥冷笑,“我怎记得,我让你帮忙的时候,你作壁上观了呢?”
翟君脸色一僵:“可最后,我还是帮你挡了申道生一阵!你看脚下!我二十多名翟国勇士的尸体,就在这里,秦君还能否认我帮你吗?”
“你帮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若不出手,这里还会多躺几句尸体,这其中就有翟君你。”
流玥小心眼起来也是很小心眼的。不管翟君怎么说,他就是不承认,翟君帮了他。
翟君气得想砍人,手刚碰到剑柄,就被隗七和隗九拉住了。
“君上,莫要冲动。”隗七死死按着翟君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翟君被拉住,稍稍冷静了下来。
确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这时候拔剑,也砍不到流玥,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白白为秦国人笑话。
翟君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多谢秦君款待!”
最终,在翟君不甘不愿的目光中,他人被长平君请走了。
申道生之事告一段落。
流玥环顾四周,看着被山火映照的营帐,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吩咐封缭:“阿缭,留些人灭火。其他人,跟我进城。”
终于可以进城了。
慕容蓿却没了先前的雀跃,反而忧心忡忡。
跟流玥进城的一路,她一直在想,申道生事败,信远侯会是什么反应,太后又会怎么做。越想,她越觉得雍城是个龙潭虎穴,随时会跳出只老虎,将他们生吞活剥。
不过,流玥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稍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叩开雍城大门,命长平君暂代雍城令之职,控制了雍城的戍卫。然后,自己带着玄鸟卫进了大郑宫。
他进大郑宫的第一件事,是以不敬之罪将大郑宫令革职下狱,用玄鸟卫替换了宫中的守备。为防意外,他还在寝殿四周布下了两倍的人手。
待做完这些,他又依照以往的习惯,将慕容蓿安置在了朝朱殿。
朝朱殿在大郑宫东面,与秦王寝殿仅一墙之隔。从前,先王与宣华太后甚是喜爱慕容蓿,每年祭天祭祖之时都会带着她来雍城。这朝朱殿就是她一直住的地方。
时隔十二年,朝朱殿还是那个朝朱殿,慕容蓿却不再是那个慕容蓿了。
慕容蓿忽觉惆怅,抱着被子辗转难眠。
连日奔波,今夜又这么折腾了一顿,她其实是很累的。可是,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还时不时摸摸身侧的位置,总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慕容蓿思来想去,忽而,灵光一闪。
对!是少了什么,少了一个流玥!
这些天,大魔王几乎是寸步不离,休息睡觉的时候也在身侧。她每夜都是闻着他身上那兰花香入睡的,这突然没了,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慕容蓿在黑暗中盯着床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习惯真可怕!”
大郑宫、棫阳宫是战国时候真实存在的宫殿名,这边直接借用了一下。朝朱殿是虚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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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