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里,翟君的三十甲兵陈列营外,与信远侯的人马两相对峙。
在察觉到有大队人马靠近的时候,翟君也极为机警,灭了整个营地的烛火。这会儿,周围黑漆漆的,唯有零星一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落下来。
翟君的人看不清信远侯的人马,对面的人也摸不清翟君的底细。
慕容蓿拽紧了流玥的衣襟,压低声音问道:“来的这个人,大王认得吗?”
“嗯。”流玥的声音分外凝重,“雍城令申道生。”
慕容蓿惊了惊。
这雍城令掌治雍城,维护故都安全,官职虽不高,权利却是极大,能调动行宫戍卫。这样一个人站在信远侯那一边,于流玥而言,是个莫大的威胁。
难怪他到了雍城,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原是城内比城外更为凶险。慕容蓿恍然大悟,但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他带了七八十人来此,就是打着杀死这儿所有人的主意,怎么竟没有动手?难道信远侯还会搞先礼后兵这一套,让翟君死个明白?”
流玥摇了摇头:“并非先礼后兵,而是申道生为人谨慎,他没摸清翟君虚实之前,不会冒然动手。而且,他也得先确定你我在不在此,否则,扑个空,杀了翟君也是无功而返。”
慕容蓿懂了。若流玥不在翟君营帐,非但不能把黑锅扣给翟君,还会因无故杀害翟君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谨慎起见,这申道生一定是在见到流玥后,才会动手。
就在这时,帐外有了些许动静,帐内四人听到了一声清而脆的声响,是玉佩叩击剑鞘的声音。
在这里,只有翟君一人佩戴了玉佩。
无疑,这个正朝他们营帐走来的,就是翟君。
封缭戒备起来:“大王,我们现下该如何行事?”
“拖时间。”流玥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唯有拖时间。阿缭,等我出去后,你找机会避开翟君的耳目,将我们的剑找来。”
“诺。”封缭领命。
流玥吩咐完封缭,目光一转,看向怀里的慕容蓿:“阿蓿,你带着青鸾藏好。”说话间,他人已经放开了慕容蓿,朝着外边走去。
“流玥!”慕容蓿心下一慌,拉住他袖子,用力拽着,“翟君的人现在被申道生吸引着注意力,我们也许可以趁着夜色先遁走。”
在慕容蓿看来,翟君此人是年轻莽撞了些,但并不傻,看得清形势。这会儿,申道生带着七八十人围营,远比手无寸铁的他们更危险。就算翟君对他们有疑,也不会把全部心思放在他们这。
那么,也许可以试着跑一跑。
慕容蓿是这么想的,流玥却不是。他迟疑了一下,抽走袖子:“生死之局,不进则亡。申道生已围住翟君大营,我们也许能从翟君这里逃走,却不一定逃得出申道生的围堵,倒不如赌一把。算算时间,长平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只要拖得够久,便有转机。”
流玥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浓浓夜色中,前方有两个高大的黑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正是翟君和隗七。
他不慌不乱地迎了上去:“君上。”
翟君在距离流玥七八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双手拢进宽大的袖中,睨着流玥:“明楼主,寡人方才收到信远侯一封书信,你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不知。”流玥答得诚恳。
“你倒是毫不慌乱啊。”翟君轻轻“呵”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流玥低垂着眉眼,答得从容:“在下坦坦荡荡,为何要慌乱呢?”
“坦荡?”翟君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须臾嗓音陡然拔高,“你不是信远侯的人!说!你究竟是谁?”
流玥依旧淡定,缓缓道:“在下是信远侯门下舍人。”
黑暗里,看不到翟君的表情,只看到他忽而将手搭在剑柄上:“明楼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那好!寡人问你,那信远侯缘何又派了个使者过来?若你是使者,那外面那人又算什么?”
“此事,在下也颇为费解。”流玥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清者自清,君上慧眼,孰是孰非,定有明断。若君上有疑,不若将那人请入帐中,与我对峙如何?”
翟君上前几步,紧紧盯着流玥,看了好一会儿。
而流玥谦恭地立在那,不卑不亢,不惧不乱。
“隗七,将人请入帐中。”良久,翟君搭在剑上的手冲进拢进袖子,命令隗七道。
隗七领命,然后又听翟君补了一句:“只准他一人入帐!”
“诺!”隗七转身去请申道生。
流玥则随翟君一起入了他的营帐。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方天地又寂然无声。
封缭撩开一点缝隙,观察着外边。
正如慕容蓿所言,翟君更为关注围营的申道生,流玥跟着翟君一走,周围盯着她们的眼睛就只剩一双。
封缭见时机差不多,知会了慕容蓿一声就出去了。
青鸾紧张地抓着慕容蓿的胳臂:“夫人,我们怎么办?”
慕容蓿安抚地拍了拍青鸾的手背:“等着。”
青鸾从未遭遇过如此凶险之境,加上天生胆小,这时候,她是怎么也没法保持镇定的。片刻之后,她又拽紧了慕容蓿,担忧地问:“夫人,大王和封令会不会有事?”
“天知道。”
见慕容蓿都如此没有底气,青鸾小脸一白,心下更为慌张,抓着慕容蓿的那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慕容蓿知道青鸾害怕,不能把话说得太实在。于是语调一转,安抚地抱了抱青鸾:“放心,大王有天命在身,定能化险为夷。”
慕容蓿说着安慰的话,但这安慰,既安抚不了青鸾,也安抚不了自己。
自好奇隗七和隗九开始,他们就踏入了此局。这一局,除了哄骗翟君这一步,信远侯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而是直接诉诸武力。那能应对的,也只有刀剑了。可现在,云济和玄鸟卫搬的救兵还未到,信远侯的人却先到了。
情况实在糟糕。
这时,她有想到,翟君在这山中扎营也是极为小心。隗七和隗九领他们来的时候,老远就让他们下了马,最后一段路还是蒙着眼睛过来的。他们既如此小心,想来这一路的痕迹也早已被消除了。
云济要找他们,实在不容易。更何况,他初来雍城,对此间地形不甚熟悉,是没法像掌治雍城的申道生这样,轻轻松松寻到翟君大营的。
这么一想,慕容蓿坐不住了。
她觉得,她不能干等着,也不能听流玥的,只顾把自己藏起来,而是要想办法让云济快些找过来。
“青鸾,外间有风吗?”突然,慕容蓿问青鸾。
青鸾愣了愣,而后侧耳仔细听了听外头,有树叶沙沙声响。
她点了点头:“有风。”
“什么风?”
“已经入秋,应是西北风。”
“嗯。”慕容蓿似是打定了主意,拉着青鸾走到帐篷门帘边,“手脚放轻些,跟紧了。”
“夫人要做什么?”
“我饿了,想吃点野味。”
“啊?”青鸾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慕容蓿这时候怎么会想到野味上去的。
慕容蓿没有解释更多,只带着青鸾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方才封缭走的时候,已经把盯梢的那人打晕了,所以这会儿,慕容蓿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外头的情况也跟她猜测的差不多,翟君的那些护卫,一部分保护翟君,另外一部分则与申道生在营外对峙,并无多余的心思放在她们身上。
也正因为如此,她带着青鸾摸来摸去,一路都不曾被人发觉。
约莫一刻钟,慕容蓿终于找到了翟君他们临时搭的小灶头。
青鸾瞪大了眼睛:“夫人,你真的要现在弄吃的?”
彼时,慕容蓿在这些小灶头边上东找找西找找,找出了好几捆木条一样的东西。看她那架势,像是真的要点火起灶。
青鸾觉得,她家女爵估计太紧张,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了。
“夫人,您饿了,我知道,但现在实在不是时候,您要不再忍忍?”青鸾小声劝诫道。
慕容蓿轻笑了一声,却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青鸾,方才下过一阵急雨,地还湿着,这木头还能烧起来吗?”
“啊?”青鸾迷惑,“外头下过雨,没有淋到这些木条,自然可以的。”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些木头。”慕容蓿意识到自己表述得不是很准确,遂换了种说法,“我说的是外边那些树。”
青鸾越发摸不着头脑:“奴婢不太明白。”
慕容蓿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目光望向浓密的树林:“我的意思是,我要放火烧山。”
“这……这使不得!”青鸾被慕容蓿如此大胆的想法吓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火一起,不是更乱了吗?一个不慎,未能控制火势,我们也有危险啊。”
“呆会儿必有一乱,无所谓会不会更乱些。至于能否控制火势,听天由命吧。”
这是能听天由命的事吗?
青鸾觉得,她家女爵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