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柳蔚在离开沈璨家前,从书房拿走电脑旁的全部文件,拒绝沈璨搭手帮忙,一摞文件小心翼翼放到后座,还要拿包压着。
她坚持开车送沈璨去上学,路上又一次提起:“韩律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是常态了,你能理解吧?”
送早餐,送上学,还要不停替韩祎解释工作有多忙,柳蔚似乎是把沈璨当一个几天没见妈妈快要焦虑的小孩在安抚,没发现她的这些行为其实更反常。
“我理解。”沈璨神色平静,转头看了眼后座,收回视线时,撞上柳蔚警惕的目光,他故作好奇问,“我妈平常除非见当事人,不然很少在律所办公,你确定这些文件都要拿走吗?”
柳蔚“嗯嗯”两声,经过思考后才回答:“都是些旧文件,我拿回去做整理。”
“是什么案子,这么多资料?”沈璨随口一问的语气,还带着笑。
柳蔚用突发路怒症转移话题,降下车窗骂起前面超车的人,骂完差不多可以略过前面的对话,很自然聊起各种行车不规范现象。
单方面聊了一个红绿灯后,她接着说:“开车还是要心平气和的,特别是当你车上载了喜欢的人,像这种超车开快车千万不要有,会让对方觉得你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
“我没有驾照,不开车的。”沈璨说。
柳蔚顺着聊:“你今年十九了啊,怎么还没学车?”
“因为我爸出车祸的时候,我就在马路对面看着,有点应激的毛病。”沈璨完全是聊天的口吻,就这么让他把话题绕回自己真正想说的事。
没等柳蔚往下说,他又问:“我妈这趟出差前,去学校见过我的导师,李鑫为,你应该认识吧,他前几年也是盈科的合伙人。”
“认识,李律为了多陪陪妻子,前两年离职回学校教书,真是好好先生,干这行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柳蔚试图往别的方向聊。
沈璨丝毫不让:“我妈和李老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我看到她从李老师办公室摔门出来,就是那天,我妈回家后问了我很多我爸车祸的细节。”
柳蔚“啊”了两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她反复跟我确认,车祸前的几天我爸有没有提过什么事,还问我车祸当天,我爸送我出门那一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反常的事,有没有通过什么电话……”沈璨说,“那场车祸的事故原因是直行轿车司机疲劳驾驶,没有看指示灯又勿踩油门,但现在我妈好像不这么认为?”
“我不是很清楚。”柳蔚还是安抚小孩的口吻,“可能……韩律想你爸爸了才会问起以前的事,毕竟他们感情一直很好。”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沈璨看了眼后视镜,“昨天早上在书房找书,我看桌上的文件有些乱,顺手整理了,那些全是大宗别墅案的案卷,我妈从哪里拿到的?”
柳蔚白忙一场的表情:“你全看了?”
“扫到一眼其中一份材料的标题,结合你今早的反应,猜的。”沈璨说,“我知道律师的保密义务,案卷材料不能向第三方泄露,我不会看,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家都很关心大宗别墅案?
柳蔚打哈哈说她不好奇上司关心什么事,接着转话说:“好怀念这条路,我大学时候在这边兼职过,就前边的咖啡店,离我们校区很近的,你去过没有……”
“我去过,我是那家店会员。”沈璨坚持在自己的话题上,“学姐,如果韩律没让你一早来收走文件,我可能还不会怀疑这些事存在关联。”
车子停到校门外,柳蔚挤着笑说:“我会转告韩律的。”
“那个记者陈时的资料,麻烦了。”沈璨下车前不忘提醒。
果然没过多久,沈璨刚在教室坐下,就接到韩祎的电话。
但韩祎别的都不提,像普通妈妈一样只聊些日常,问了今天的课程,说到待会儿要上李鑫为的刑法课,韩祎以李鑫为前同事兼竞争关系的身份吐槽起这人的口癖习惯。
沈璨很清楚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韩祎知道沈璨不是让他不要做什么就能乖乖听听话的,所以也不会在电话中说什么劝阻的话。
聊到最后,韩祎说:“我记得你很喜欢多卡奥岛对吧?但这里没什么特产能带回去的。”
“你在多卡奥岛?”沈璨犹疑。
“你爸也很喜欢多卡奥岛,费尽心力又是来挖厨师又是来找海鲜进货渠道。”韩祎叹了一口气,“我那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没有停下来好好跟你爸讲讲话……”
“他肯定不会在意。”沈璨说,“他一向最支持你的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游艇发动机的声响,韩祎应了下别人的叫喊,再回到电话中就已经没了刚才的低沉,她说了句:“我不是很乐意讲李鑫为的好话,他的课能听,好好上课。”
沈璨有很多事要问,到最后也只是说:“你跟谁一起,要出海吗?安不安全?”
“我跟一个夕阳老年团,当游客来的。”韩祎说。
那头听着闹哄哄,确实像游玩的场景,可韩祎不是会这样外出游玩的人。
结束通话后,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李鑫为这时候已经站在讲台前,前半节课,沈璨专注的方向不是听课,而是掩着手机在上网。
沈璨最开始是在看记者陈时跳楼的相关报道,法定工作时间九点刚过一刻,州政厅的官媒立即发布直播通道,由专案调查组召开媒体见面会,在重叠的快门声里,讲了几句听着胸有成竹实则很虚的保证。
真的很虚,没有媒体提问环节,禁止实时评论。
发言人言简意赅,说明陈时当场死亡的结果,介绍了专案组成员,并保证会尽快彻查该事故,再强调,不论老少不论遇到任何心理问题,都可以前往距住所最近的社区办事处寻求免费治疗。
显然是为了平息舆论,试图暗示跳楼事件只是个人闹剧。有不少人信这套说法的,这些人里一半骂陈时浪费公共资源,一半夸陈时的死法挺高明,眼睛一闭,举国皆知。
陈时是用《焦点调查》的官方账号直播跳楼,一档开播十几个年头的老牌新闻栏目,流量很大。
官方账号现在已经搜不到陈时做过的报道,沈璨划拉一遍,没有退出应用,而是换成搜索李鑫为。
李鑫为曾经以律师顾问的身份在《焦点调查》几期节目露脸过,他还没任教之前的事了,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网络名人,除了上节目,偶尔还会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布一些法律科普视频。
不过,李鑫为辞掉律师职业回归校园后,就低调了下来,社交账号上的动态还停留在两年多以前。
精准时间是两年零九个月前,一条发布在多卡奥岛的动态。
沈璨记下日期,又去翻找和爸爸的聊天记录。相同时间里,他爸独自去过多卡奥岛,为了挖一个厨师来自己的餐厅工作。
聊天记录里他爸提过,在岛上遇到韩祎的同事李鑫为。
李鑫为和家人去度假,遇上沈璨爸爸后,他们一起出海玩过。应该还给沈璨发过合照,不过时间太久,照片已经过期。
“喂……”沈璨四周看了一圈,看上后座的葛迦潘,不熟地喊了一声,直切问题,“你也有参加李老师太太的告别会吧?”
葛迦潘正提心吊胆呢,他在给旷课的莫妮卡转播课堂实况,怕手机被发现,突然被沈璨那么一叫,慌慌张张差点把手机扔掉。
“参加了。”葛迦潘嘴皮不动地回答。
沈璨又问:“是不是有人在悼词里说了,他太太因为女儿意外离世,忧思过重患的病?”
葛迦潘看看讲台上的老师,谨慎回:“好像是,你说这个干嘛?”
“他女儿是车祸过世对吧?两年前?”沈璨半个身子都转了过去,“你知不知道事故原因?”
葛迦潘闭紧嘴巴,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沈璨。”李鑫为的声音传来,“现在你是被告人的律师,说说你的辩护思路。”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您在讲什么案子。”在沈璨身上看不见半点畏缩,没听到就没听到,可以直接承认。
然后李鑫为点名了葛迦潘,让他重复一遍刚才讲的案子。
“AO情侣发生肢体冲突,Alpha处于易感期,因为信息素紊乱,行为无法自控,暴力强迫他的Omega,过程中被Omega捅了一刀,伤口在肺部位置,留下严重后遗症。”葛迦潘咽了咽喉咙,努力组织着语言,“但最后Omega主张自我防卫,以故意伤害罪先一步起诉Alpha。”
沈璨就跟个答题机器似的,毫无情感地说:“《信息素公共管理法》规定,易感期或发热期都会导致人的辨别能力减弱,期间做出的失控行为应当认定为过失伤害,在这个案子里,Alpha的伤情更重,难以证明他的犯罪能力,Omega的自我防卫根本不能成立。”
“争议点?”李鑫为问。
沈璨说:“该条规定上一次修改是在十五年前,十五年前针对易感期或发热期的抑制方法还不够完善,但现在可以打针,可以吃药,公共场所都有设立安全屋,这样的条件依然无法控制暴力行为,可以进一步怀疑该名Alpha是不是在借用易感期特征计划杀人。”
李鑫为笑了笑:“你跟上次那个说公共法是本完美犯罪手册的同学是好朋友吧?那位同学今天坐哪?”
无人应声,只有葛迦潘手机视频通话那一头的莫妮卡在咬牙切齿。
“她是叫莫妮卡对吧。”李鑫为说,“没来吗?”
葛迦潘打着颤举手:“拉肚子了,在厕所。”
“那我们现在等等她。”李鑫为故意这么讲,讲完看着葛迦潘的反应,又说,“我上课通常不点名,你们应该很清楚,只是不幸被点到名字没在场的同学,我会记旷课。”
沈璨转头能瞥见葛迦潘手机上张牙舞爪的人脸,所以等他通过柳蔚发来的资料找去陈时住所时,远远就接收到莫妮卡的杀气。
她把自己不幸被点名的遭遇怪在沈璨身上,可惜发出的杀气完全被无视了。
在场几人,沈璨好像只认识黎佑,只问他怎么找到这里,又问他:“你等在这里,该不会是准备溜进那个记者的住处?”
“警员那么多,我可不敢。”黎佑摇摇头。说着不敢,却没有胆怯该有的神色。
便利店外场没有多余的椅子,沈璨站在太阳底下,黎佑抬着眼看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模糊的人影下,那道来自沈璨内心的声音尤为清晰。
【为什么多卡奥岛没有你的入境记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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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条相交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