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璨开口:“你去过多卡奥岛吗?”
一旁的莫妮卡杀气还没完全的释出,葛迦潘还在拉架和看戏之间反复横跳,他俩都不理解沈璨在讲什么话,都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什么岛?”葛迦潘试图加入聊天,没成功。
黎佑看着沈璨,回道:“不太记得了。”
不是黎佑有什么爱好当别人替身的习惯,绝对没有!
他可以发誓!每听一次“Eric”这个名字都浑身难受!可这回Ruby在传来沈璨心里【Eric】的声音之后,又附带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地下医疗实验?】
黎佑神情自然,心里的迫切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笑笑地说:“我猜,你有新发现要分享?”
“是有新发现,但应该是要尽快告知警方,不是分享给你。”沈璨挪开几步,往小公寓那头进出的警员看了一眼。
光晕从沈璨身后划过,黎佑逐渐看清沈璨的表情,迎上视线,说:“那真可惜,本来还准备分享我的新发现给你,关于……地下医疗实验。”
葛迦潘没听明白,莫妮卡在反复咀嚼“地下医疗”的意思。
【你知道?】沈璨闪过一瞬的惊讶。他脸上也挂着笑,语气同样很淡,像普通的闲聊,接着问:“所以,你一开始会来看模拟法庭,是已经知道大宗别墅案当事人牵涉到地下医疗?”
两人彼此眼中的观察和试探都十分了然,没藏着。
“当然不是。”黎佑善用他的脸,用那满脸的真诚说出,“我是为了你才去看模拟法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璨一顿。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宗别墅案背后的关联……】
黎佑原话问回去:“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宗别墅案当事人牵涉到地下医疗?”
“早上刚知道。”沈璨说,“李老师告诉我的。”
“知道什么?”葛迦潘再次请求加入聊天,“牵涉什么?”
沈璨心里补充回答——
【我爸和李老师女儿的车祸都不是偶然事故。】
【发现地下医疗而丧命的人,不只他们……】
哪怕家里玻璃拉门上的思维导图已经得出这个结论,黎佑仍旧很难说服自己,他抱上双臂,按住不禁发抖的手。简单概括:“我是看到记者跳楼时说的话,结合别墅案受害人的伤,猜的。”
接着又问沈璨:“这跟多卡奥岛有关系吗?”
莫妮卡一脸恍然,嘀咕了句:“不会吧?”
“什么什么?”葛迦潘还是加不进聊天,站起来要跳脚了。
沈璨看了看两个不熟的同学,随后选择隐瞒一部分,没有提及两场车祸,只说是早上刑法课结束后,追问李鑫为得到的答案。
事实上,都不算是沈璨追问来的。在找上李鑫为之前,沈璨只是觉得巧合太多,想进一步确认清楚。在李鑫为办公室,还没问出口,就先被问到:“后悔读这个专业吗?”
沈璨摇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法律连自己和家人都保护不了,也能坚定摇头吗?”李鑫为走到办公桌前,没往椅子上坐,他看着电脑保护屏亮起的全家照,脸上的落寞非常明显。
“在人的复杂性和社会的变动性这个大背景里,法律很难完美,但法律有生命力,它不会停止前进,不是吗?”沈璨停下话,从李鑫为的眼中看到了否认。
信念崩塌一般的否认。
“是因为你女儿的车祸吗?”沈璨直白讲出,“我查了那场交通事故的审理结果,肇事司机酒驾,第一时间叫救护车,积极配合抢救,有自首情结,悔过态度良好,判三年,你在那之后就辞了律所工作,没有上诉。”
李鑫为突兀地笑了一声,反复说着“生命力”,也不是在嘲讽,更像某种传承心愿的期许。
“车祸是不是有其它原因?”沈璨问,“我爸和你女儿在同一周出的事,肇事司机都没有逃避担责,看上去是不幸的意外。直到几个小时前,我开始尝试连接种种关联,你们当年在多卡奥岛遇到了什么?跟现在的大宗别墅案有关?”
“不是三年。”李鑫为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事,平静得可怕,“是两年零九个月,快出来了。”
他转身走去书柜前,拉开底下一层的柜门,里头有个小号保险柜。李鑫为拿出一份文件袋,丢到沈璨面前的桌上。
“三年前多卡奥岛的宣传铺天盖地,还以为会发展成度假胜地,现在出去问估计没几个人听过这地方。”李鑫为坐到椅子上,靠在椅背缓缓闭了眼,回忆着无法定义为“快乐家庭游”还是“不幸开端”的往事。
文件袋的东西:一张来自多卡奥岛的报警回执单,当地没有使用国际通用文字,看不懂上面写什么,只能确定年份日期;十几张复印近几年多卡奥岛出入境人群的登记信息;一张李鑫为女儿在游艇上的照片。
李鑫为说:“天蕊左手方向那座小岛,距离多卡奥岛十八点五公里,是私人产业不对外开放。照片仔细看应该能看到岛上有个人影。”
一个模糊人影,被灌木掩去半个身子,高举着手里布条,似乎是在挥舞布条,为了引起海上游艇的注意。
李鑫为说:“出海的前一晚,我和太太女儿要去灯塔看星星,在酒店大堂遇到你爸,他和一个什么厨师刚聊完事,很热心给我们带了一段路。”
多卡奥岛的灯塔沈璨去过了两回,头一回就是他爸领的路,离酒店不远,有段斜坡不太好走。
“酒店后边有段斜坡,我女儿走到那里的时候,突然说她手机录到了国际求救信号,三短三长三短的白光。从对面小岛发出的,天蕊他们学校刚教过,她很确定那是求救信号。”
“灯塔没去成,倒是让你爸带着我们到处找警察。”
“报了警,第二天还去问了进展,当地警员说是游客不小心闯进对面私人小岛迷路了,已经安全救回。”
事情如果停在这里,就不会发生两家人后来的不幸。但事情的继续,仅仅只是小小少女出于对远方求救声的一点点关心。
天蕊整理旅途照片时,发现在游艇上拍到挥舞布条的人,但他们那天上游艇前警方明明告知了人已经救回。之后李鑫为致电多次询问原因,对面从敷衍到干脆不再接听。
那段时间沈璨他爸为了餐厅进口海鲜的事,经常往返多卡奥岛,李鑫为就拜托他再去问问情况。
没能从当地警方问到什么后续,那一趟行程让沈璨他爸认识了新闻记者陈时,知道陈时追了两年的地下医疗集团可能就在那座私人小岛上。
从私人小岛的规模,能猜到对面会是站着什么样的人物,可就算猜到了,也没时间思考太多。
就那一周的事情,天蕊车祸,沈施禾车祸,李鑫为收到充满警示意味的“地狱惨景”画。
李鑫为从此不敢再伸张,缩起保护壳,低调行事,带着不安准备苟活下去。直到,他发现太太陷在“没有及时接女儿才导致意外发生”的自责困境里,不得已说出原委。
“结果反倒加重了她的病,她气我当懦夫,气我让女儿白白死掉。”进办公室以来,李鑫为头一次正视沈璨,“跟你讲这些,是不希望陷在同样的困境里,你有权力知道你父亲离世的真实原因,还有……”
“我欠你们家一句对不起。”李鑫为站起身,很郑重说了道歉的话。
沈璨没有回应那声道歉,第一时间给韩祎打去视频电话,看到韩祎很好的混迹在一个中老年旅游团里,才稍稍放下心。
至于韩祎有什么行动,沈璨劝阻不了,他也无法从李鑫为这里得知,陈时为什么会跳楼。
事情掐头去尾,在便利店门口,沈璨讲了大宗别墅案受害人可能就是从地下医疗集团逃出来的,多卡奥岛的出入境名单里,每年都有人在那座小岛消失,大多是遭遇海难,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到底是遭遇意外生死未卜,还是被带进某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也许就是陈时在努力追踪的真相。
沈璨没说那份名单里重点标记出来的频繁往返人里,包括黎佑的父母。分化医学专家黎汶,私人小岛承建方周士昂。
沈璨没说出口的事,黎佑都能在Ruby的转述里听见七七八八,他艰难维持着镇定,借口买饮料进了便利店。
给钟云堇发消息,让钟云堇不要往外讲他们早上猜测出“分化实验”。
接着给黎汶病房的护工打去电话,问了有没有谁去探望,又说:“你帮忙再找一个夜间护工,不,找两个,我要病房一直有人在看着……”
“我一个人在够的呀。”护工谨慎提出,“你要是觉得我哪做不好,你可以直说!”
“你做得很好,就再找两个护工来,跟你24小时轮换,我给你加钱,加多少都行。”黎佑说得着急,余光瞥见沈璨走来,声音低了下来。
沈璨走到边上,从饮料柜里拿了两瓶柠檬苏打,用眼神向黎佑示意对不对。
黎佑点了点头,一边跟护工说:“我晚点会过去,到时候再说,你现在尽快帮我联系人,一定找你知根知底的人。”
挂断电话,沈璨拿的饮料已经结完账,他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递到黎佑面前,再慰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黎佑略过沈璨伸过来的手,去拿没拧盖的那瓶,压低声音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妈非常热爱她的专业,绝对不会参与那种事!”
沈璨停下要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我没说什么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黎佑大力拧开瓶盖,一口闷掉半瓶才能压下内心的忐忑。
“我在想,你很热爱分化医学,所以现在肯定很气愤。”沈璨说。
心口一致,黎佑听见了,但他没回应沈璨,径直往店外走。不过还没出去,先被葛迦潘推了回来。
“警员来了。”葛迦潘一个劲儿把人往里带,以为能听个墙角。
结果警员进门先亮身份,说是要办案,只允许店员留下。
回到门口长椅上,四人并排坐有点挤,喝口饮料都转不开手脚。
葛迦潘不罢休地凑过耳朵贴在玻璃上,偷听无果,还被里头的警员瞪了回来。
“我猜他们在查记者生前的行动轨迹。”莫妮卡说,“不过这些街道监控里,应该查不出什么。”
沈璨接了一句:“他是有计划的跳楼,还是遇到危险被逼上绝路,现在还没有定论。”
“他不会在计划刚开始就把自己献祭出去的。”黎佑很肯定地说。
模拟法庭上匆匆见过一面,在嘈杂的声音,黎佑听见过观察廊上一个热切的声音,那是像念咒一样,不断重复的:【我一定要看到你们倒下!】
“你们什么意思?”葛迦潘加入聊天失败。
警员问完了话,取走监控内存,一走出门,黎佑率先举手:“报告,我们有线索要提供。”
是莫妮卡想做又一直犹豫的事,听到黎佑讲出来,她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
沈璨拉下黎佑高高举起的手,讲了句“不是在上课”,接着向警员补充:“我们认识陈时。”
葛迦潘没能加入聊天,脸上全是震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三个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