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蝉寻声望去,抬起脚步缓缓走去。
雨雾中,红衣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却是极为夺目耀眼的。
既然是他先表达出对自己的兴趣,那就该由他主动迈入圈套。
“自然是应许的。”
“只是不知,公子同我能有什么话可讲?”
红衣男子执伞而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下的一缕发。他喉间溢出轻笑,穿透过面具,笑声夹杂着沉闷。
“我对你,可是十分好奇呢。”
“让我瞧瞧你,可好?”
他自顾自地说话,也不顾柳云蝉面上带有抗拒之色,腿一迈,手一拽,便把柳云蝉拉至身前。
单手轻轻拨弄着柳云蝉耳边碎发别在耳后。
“原来耳朵这里藏了只蝴蝶啊,美人配蝶,倒是雅致得趣得很。”
红衣男子指尖轻地捻过柳云蝉白玉似的耳垂,打趣道。正要触及微颤的蝶翼时,柳云蝉猛得甩开袖子,后退一步,躲开触碰。
柳云蝉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这些中原人……
当真是惹人生厌,一个赛一个的轻浮。
色胆包天的李惇、中了情蛊的谢清欢、认错人的周青、现在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红衣男人都对她动手动脚的。
这便是中原的待客之道么?
若是在苗疆,她早就该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只恨,她此刻在长安,还需注意行事低调。
红衣见柳云蝉躲开,倒也不恼。
“这般不情愿倒像是我为难了你,也罢,美人不愿,我又怎会依依不饶,自讨没趣呢。”
只是他别有意味地扫过柳云蝉的耳垂,直直地望着那只通体银白的蝴蝶,朝着柳云蝉逼近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开口:
“喂,漂亮蝴蝶,下次见面可要藏好身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怜香惜玉呢。”
柳云蝉能明显听出他夹杂着打趣的调笑,心中不虞更添几分。
被看穿伪装后,柳云蝉冷下脸握紧手中的长剑,因过分用力以至于有些发白,剑身轻颤。
但红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开。
柳云蝉哪里肯放过他,两步并作一步,拦下艳丽的红色身影,久久默声未语的谢清欢也配合着柳云蝉的动作。
俩人并肩,双剑同指向一处。
红衣视作无物,仅仅留下周青做周旋,渐渐消失在雨幕里:“让他陪你们玩吧,但请别碰坏我的玩具。”
周青直起身,那张温润清雅的面容展露。眼中呆滞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一个迷茫而又温和的笑。
心智低下。
柳云蝉做出判断,眼前处境还能笑得出来,是个傻子来的。她又仔细瞧了瞧,周青行为举止生涩怪异,眼神懵懂无知,提着剑却不呈现防备姿态。
原来傀儡术还能损人心智。
眼前这位周家长子从前也可谓是一代才子,骑射写诗诵经无有不擅长的,同齐半夏才气相仿,情投意合。
现在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儿童,只会睁着圆圆的眼珠眨呀眨,浑身淋了个湿透。
连雨都不会躲么?
真是蠢死了。
柳云蝉冷哼,抓过无辜扮相的周青往身后院子里躲雨。尚未站定,靠着墙微微俯身歇息,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完完全全笼罩了下来。
是谢清欢。
柳云蝉看向他问:“怎么了?”
从这个角度,自下而上能看见谢清欢清晰的下颌,由于受到屋檐遮掩,月光单单只照耀在他半张脸上。
受月光照耀的脸颊更显皎洁昳丽,光彩照人。而另外半张脸则完全没入黑暗中,与周围融成一个整体。
柳云蝉受他所限,困在狭小的窄道。
谢清欢乌黑的眼眸如水浸了寒玉,瞧上一眼就无端渗透着寒意,与晚夜共色。
四周都是他身上的淡淡白梅香,整个人都被他的味道卷袭。
谢清欢的唇紧紧抿着,没有应答。
视线却落到柳云蝉与周青之间,落在柳云蝉与周青相缠的衣袖间,又别开视线盯着柳云蝉另一只手。
是一只纤长的,空隙的,只抓了团空气的手。
他想牵住柳云蝉的手。
谢清欢立即别开脸,这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唐突孟浪。
他不该这样想,不该生起这般绮念,以及做出这般妒夫轻浮姿态,实在有失他的身份。
柳云蝉见他什么话都没说,自然不知道谢清欢内心所思所想。
她转过身,松开拽着周青的手,拿出那条绣着鸳鸯的手帕擦拭他湿漉漉的面容。
动作轻柔细致,像是在照料小童。
在柳云蝉看来,现在的周青心智低下,没头脑、没力气、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与稚子无异。她当然得去照料他,就像从前照顾族中的阿姊阿妹那样。
那时候她们还没遭受血咒,整日结伴着在苗寨里游乐,唱山歌、攀比着各自蛊虫的精妙之处。摇晃着随身配戴的银饰,相撞时溅出悦耳清脆的“叮当叮当”声,不绝于耳。
在苗疆的日日都欢快得像过节庆。
心中想起家乡族人,自然升起万分柔情,柳云蝉手上动作越发轻柔,眼神中也浮现出柔情与爱怜来。
这份柔情落映在谢清欢眼中,却是极为刺眼的。
见周青乖巧地垂下头任凭柳云蝉动作,俩人姿态自然亲昵,谢清欢莫名生了火气,尚未搞懂是何原因,手臂就已经探过去。
把周青拉开,约莫退后了五六步才罢手。
谢清欢仍旧避开柳云蝉视线,生怕对视。
他们三人都被淋得透透的,衣物虽能裹体,却难掩身姿。柳云蝉经雨雾润湿,那层布料皆是紧紧粘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膀,细窄的腰肢。
不可多看,不能多想。
谢清欢暗自警告自己。
雨水滴落在柳云蝉裸露的皮肤,从脖颈滑至锁骨蜿蜒流淌,汇成一道亮晶晶的水痕,最终没入衣领深处。
本就寒冷的夜,此刻浸湿的衣裳被风一吹,也合该是彻人心骨的寒。这是寒冬的晚夜,可谢清欢觉得热,莫名口干舌燥。
柳云蝉面色红润,她得到圣物的线索本就难抑激动,谢清欢还一直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实在是难以招架。毕竟是她做了小动作,下了情蛊。
柳云蝉靠着墙壁,一脸坦然自若。
“大人看我作什么,再看就把眼珠子挖……”
她的狠话还没放完,就被谢清欢的动作打断,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旋地转,柳云蝉眼前映满了白。
是谢清欢脱下最外层已经沾湿的外衣,又接着脱下一件。
白皙的皮肤,洁白的衣衫,在那一瞬间,白色几乎构成了一个小世界。
柳云蝉随即感受到一件柔软的布料蹭过脖颈,来带片刻的痒意。
谢清欢把里层的衣衫披在她肩上,带着凉意的指尖从柳云蝉发间穿过,把压在衣衫下的青丝拨弄出来,梳理整齐。
这轻衫在柳云蝉身上稍显宽大,虽然起不到什么保暖作用,但恰好能够掩盖住曼妙身姿。
谢清欢做完这些事,才松下一口气,单薄的里衣外仅仅裹了件湿透的外衣。
他发梢不断滴着水,却浑不在意,只是微微低头,用指腹轻轻擦去柳云蝉眼角的雨水,淡淡出声问:“冷吗?”
柳云蝉浑身不自在,这人前不久还举剑要杀了她,突然间如此柔情待她,这情蛊效果实在是……好过头了。
柳云蝉随口应答:“不冷,民女多谢大人关心。只是依大人所见,这位周公子是何情况?”
谢清欢扫过身侧纤细男人一遍,缓缓才开口:“心智受损,行如稚儿,需严加看管。”
“半年前,周青可谓风光正好,仕途顺利,佳人相伴,却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间住宅缺了人,我探查此处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柳云蝉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点点头,以示赞同,更是想想那间机关箭雨的屋子,肩膀就隐隐作痛,牙酸得不行。
谢清欢接着说道:“至于这样的案例……加上周青,一共失踪了七人,三女四男。年纪上至不惑之年,少至总角之岁。但有一个特殊之处,便是他们的生辰都是……”
柳云蝉突然插嘴,打断了谢清欢单方面的阐述:“都是冬至,是吗?”
谢清欢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是,的确都是冬至日,你是如何知晓的?”
“冬至正是阴阳交界转换,阳气始生之际,是天地气运流转的关键节点。”
柳云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点明冬至日的特殊。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
冬至……阴阳转换……
苗疆地处偏远毒沼之地,阴盛阳衰。
而苗疆能够延续百年正是凭借圣物的存在才得以繁荣,圣物能够被拥为圣物自然是有原因的,它能够做到阴阳相调,取胜补衰。
如今圣物遗失,苗疆重新阴气繁盛,阴阳失衡,族中才会如此处境。
柳云蝉不假思索道出冬至日的原因,就是猜测无论是苗疆还是中原,皆是为了阴阳转换,可中原地处优势,风和雨顺。
那中原阴阳转换又是为了什么?
柳云蝉心脏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她想出了一个猜测,却又觉太过大胆荒谬。脑中天人交战,太阳穴突突地跳。
若不是为了调节风水,那就是为了调节国运……或者换句话说,是有人想要篡改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