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蝉眼神清亮,一双杏眼炯炯有神。
她满身脏污,骨头好似全碎裂一般,浑身疼痛难忍。乌黑发丝胡乱地粘在出汗的脸颊、脖颈处。看起来狼狈不堪,窘迫万分。
柳云蝉却突然吃吃笑了出来。
情蛊果真有用,即使是这个如冰雪似的大理寺少卿,也受到蛊的影响。对她放下戒心,还这般浓情蜜意地唤她。
这样一来,谢清欢就不会再以怀疑、充满杀意的眼神扫视她了。
谢清欢如雾里看花,他有些看不真切。晕晕沉沉间,只想触摸、安抚柳云蝉的伤口。
他再次举剑,寒光一闪而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晚风。却并非指向命脉,而是削落一片洁白干净的衣角。
谢清欢攥着柔软布料,小心翼翼地触碰柳云蝉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一个窟窿眼穿透了她整片单薄的肩,缓慢却不断地滴落鲜红液体。
艳得惑人。
谢清欢合上眼,凑上去吮掉那抹红。
他艳红的舌在白皙的肩头停留片刻,最后轻柔地烙下一个轻吻,还不忘做了简单的清洁和包扎。
整个过程,俩人半个字未吐,皆沉默着。谢清欢整个身心还都泡在蜜罐子里,一副迷离样。而柳云蝉也没心思对他再分去注意力。
她手中还握着从那个危机四伏的房间内拼死抢出来的木偶人。
刚刚没来得及细看,草草扫过一眼就被迫卷入机关箭雨中。现在才眯着眼仔细看,柳云蝉却是心下一惊。
这木偶人竟与那齐小姐有着七分相似。
她是从齐半夏爱人的手帕上寻得蛊虫,才来的这,这里又出现了齐半夏的木偶人。那这里应该就是小姐爱人的住所。
齐半夏曾经提到不久前她的爱人就已经失踪了,而这片地方,血迹斑驳、机关重重。恐怕她爱人性命堪忧。
此刻万籁俱寂,柳云蝉和谢清欢都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气氛安静、融洽的有些怪异。
远处却传来轻微沙沙声。
有人穿梭草丛,往这里赶来。
柳云蝉率先回过神,牵住谢清欢往暗处藏。她倒是好奇还能有谁会在深夜出现在这荒凉野外。
来者是个约莫年二十五,身形纤细的青年。神色自若,睁着一双大而圆的眸子,一步一步踏进院中。
步履缓慢,肢体僵硬。
每一次的动作都有着极细微的停顿,像是关节不灵活,给人一种生涩卡顿的意味。
顷刻间,纤细青年就直直地走了过来,直奔柳云蝉而来。不,更准确点来说,是直奔柳云蝉手中的木偶人而来。
柳云蝉屏住呼吸,耳边蝴蝶原先一直保持安静,见到来人之后却疯狂振翅。
下一秒,纤细青年忽动,手指苍白有力。争抢她怀中木偶人。嘴里还念叨不停: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半夏。”声音嘶哑,像是长久不说话被逼急了才往外蹦字发出的声音,属实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可柳云蝉也绝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她手腕处施着巧力,不肯退却。
待谢清欢看清纤细青年的长相,原本昏沉的思绪猛然清醒,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周青。”
纤细青年木然地点点头,权做回应。
谢清欢死死打量面前人。
周青,周家长子。为人和善,与齐家小姐感情和睦恩爱。
他整整寻了半年,如今的长安城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大大小小的失踪案起了六七个。而面前这个人正是其中之一,早在半年前离奇失踪。
周青睁着毫无波澜的眼,用力扣柳云蝉紧闭的手心,只为取出那只木偶人。
柳云蝉腕间的翠翠游动出袖,快速用尾巴甩动抽向周青。尾巴落下的瞬间,带来破风的“咻咻”声。
周青被抽甩到的皮肤立马高高肿起。
可他就像不知疼痛,连眉毛都没轻蹙一下,继续手中争抢的动作。
俩人距离极近,鼻尖几乎相蹭。
但柳云蝉无论如何都感知不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唯有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环绕耳侧。她盯着纤细青年,他神情自若却平静如死水,印堂发黑,四肢僵硬。
柳云蝉眉头轻蹙,她这才发觉此人是中了傀儡术,五感被削弱。
倘若是再过段时日,整个人会慢慢变得与提丝傀儡一样,完全听人摆布,如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思想。
因柳云蝉动作幅度大,那条从齐小姐那里取来的的手帕飘飘然地从衣袖中掉落出来。上面还精巧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图,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相思寄锦帕,此心与君同。”
周青原本暗沉的深眸中突然迸发一种奇异的色彩,映出几分少年般的澄澈明静。然后伸展双臂,紧紧抱住柳云蝉。
他喃喃低语,带着点哽咽气息道:“半夏……我好想你。”
柳云蝉还不及有什么动作,就被谢清欢一把扯到他身后。
见怀中人被别的男人拽走,周青脸色铁青,突然暴起扑到谢清欢面前掐他的脖子。
“还我娘子,还我!我与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岂是你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妒夫能够插手的!”
谢清欢反手扼住周青喉咙,拉开距离,冷淡出声,带着丝不满:“清醒点,她不是你的齐家小姐。”
此刻周青完完全全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想粘着柳云蝉。一时间两个男人大打出手。
周青不是武家出身,身姿又太过纤细,被谢清欢死死压制住,毫无反手之力。他又看向柳云蝉,半晌不语,好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
失落、可怜、无助。
“他欺负人……”
一番眼花缭乱,两个人互扯头花,柳云蝉拾起那张手帕。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越空灵、幽远绵长的萧声。寻声望去,在地平线处,有一红色身影正缓缓踱步。
萧声似深秋晚风,带着寂寥感掠过耳畔,低音深沉如叹息,高音清亮似鹤鸣。
乐声戛然而止。
不过一首曲子时间,周青神色淡下来,发丝掩盖其温润眉眼。他又变得像之前那样呆板、死气沉沉。
也不再对柳云蝉手中木偶人有执念,再次出手时,那双空洞的眼彻底失去神采。拔剑的动作流畅至极,招招阴险,直奔命脉。
全然不像之前那样处于下风,招式千变万化,一会鬼魅如蛇行,一会飘零如落花。
柳云蝉和谢清欢都没法预料周青下一招式的轨迹,二人背对背,作戒备姿态。
虽处被动,但幸好周青技巧有余,而力量不足。纤细四肢无法给他提供长时间进攻所需的能量。
刀光剑影中,周青的突刺、挑劈都渐渐失了力度,软了下来。
这是好兆头。
柳云蝉动作行云流水,胜在灵巧利落。谢清欢剑招果断狠厉,优在平稳有力。柳云蝉作先锋,躲避剑招至周青背后。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不贪战,如滑溜溜的一尾鱼儿,从不同方位刺去。待周青反击时,又快速退去,让周青连触碰其衣角都成奢望。
俩人交换一个眼神。柳云蝉剑锋划过周青膝下,又补踹一脚,使周青站不稳妥,直直地跪落在地。谢清欢同时伺机而动,剑锋不偏不倚,直指心口处。
正当他们二人松口气,稍有懈怠之际,天色蒙蒙亮起,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
柳云蝉突然想起那日李惇说过的话:
“那红衣男脸上佩戴恶鬼面具,也从不以固定的地点出现……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他只在雨天出没,撑一把油纸伞踱步而来。”
红衣,恶鬼面具,雨天,油纸伞。
要素齐全。
来者长发及腰,并未挽发。面部被恶鬼面具遮得严丝合缝,只能窥探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面具,俨然一尊地狱修罗。
随着修长挺拔的红衣人影走近,柳云蝉切实地感受到一种威压,一种浓厚的肃杀之气,以及一种清冷矜贵的气质。
这威压与面具、身高、外形无关,只是这人立足于此,就有一种令人想要臣服他、跪拜他的冲动。
红衣男子立在他们不远不近处,撑着艳丽到极点的亮红油纸伞,隔开雨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水渍、泥点。
反观在场其他人,全部被雨水浸透。水珠沿着发丝滴落,以及刚才打斗时所出的汗水、血水、全都黏糊糊地连着肌肤和衣裳。倒衬得柳云蝉一行人是被雨淋湿的落汤鸡,狼狈至极。
可柳云蝉不在乎这个。
她眼神比从前更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红衣男子。白玉般的指尖收紧,骨节泛出些许青白,浑身骨骼因愉悦兴奋而轻微颤抖。
她能从此人身上感知到浓厚的圣物气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眼前这个充满神秘、危险的男子。
红衣男子指尖稍动,本来被压制在剑下的周青突然迸发,莫名生了一股力道甩开面前的谢清欢,直挺挺地走向红衣人。
周青面色恭敬,垂下头,身姿放到最低才开口:“主子,一切如常,计划可如期推行。”
红衣男子略微颔首,一道清澈到有些怪异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
“这位姑娘,不妨与在下小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