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衍殊庭 第4章 夜市

那些一路议论的世家公子已经离开，姜葛准备从假山后走出去，抬眼又看到一郎君出现在路的尽头，她又转身回去，从衣襟里掏出那枚精致的口哨，放在嘴边吹了两下。

哨声和雀鸟的鸣叫十分相似，仔细分辨也很难分出差别。

姜葛就靠在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声音时快时慢，为园子平添几分欢快的生机来。

直到有人从后面覆盖住她的手腕。

“怎么跑这里来躲清闲？”

她的腕子很细，腕骨突出，那只手无意识极轻的磨磋了一下。

“听别人说到独楚楚了”她也没有隐瞒，轻笑着回头解释，跟着来人一起缓步走上园内小径。

姜徽对她这种行径也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她对独家的女人都有超出寻常的热情。

这么执着于报恩的人还真是少见，若不是因为年龄不对性别也不对，还以为她在找失踪多年的情郎。

姜徽摇头，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思维甩掉，侧身问她

“过一段时间便是万佛节了，到时候晚上城里会放烟火，我带你和小协一起去逛逛吧。”

姜葛也很久没逛过夜市了，她眨了眨眼睛，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好啊，万佛节当天我要陪阿娘去菩提寺上香，我们在那前一晚去吧。”

姜徽面色柔和“都依你。”

......

几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她们约定的日子。

正值日暮夕垂，光线斜斜自屋檐泄下，屋子被罩上一层朦胧的昏黄。

姜葛静静的站在窗边，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镶翠边的襦裙，头发拿一只白玉簪挽了个低髻，坠以珍珠耳铛，她身上有清雅的气质，内里却并非如兰草般易折，大部分人认识她时只会觉得性情温柔，但长时间的相处过后便会发现通常她才是那个给人安全感的角色。

待姜协收拾妥当，她带着姜协先去见了文夫人，因为要出去玩，姜协今天也打扮的像个小仙童，梳着双环髻，身上正挂着姜葛给他做好的荷包，五彩的丝绦在上面坠着，颜色明艳，煞是好看。

文夫人坐在圈椅上叮嘱她们“今个儿人多，协哥儿要跟好你姐姐，夜市上摊子的吃食多不太干净，不要贪嘴。”

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袋银钱塞给姜葛。

“我这里还有点银子给你，今天好好玩，要是有喜欢的首饰也买一点，你平日里就是打扮的太朴素了些，不过明日还要去菩提寺，也不要太晚回了。”

“知道啦阿娘，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的”姜协拉着姜葛的手晃了晃。

他们告别了文夫人出了院子，在廊桥上恰巧与姜芩带着她的侍女闲逛，她今日打扮的十分浓艳，带着几只精致赤金镶宝石的发簪，配以同色的耳坠，脖子上也层层叠叠的挂了几串玛瑙珠玉，还披着件绣了金丝海棠的红色披帛，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面如朝霞，流光溢彩，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显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华美。不过仔细看这些繁复的衣饰对于她这种小姑娘来说又有点别扭的不妥当，生生的把她的年龄衬得大了好几岁，估计只有像祁夫人那样的高门主母在宴会上才这般打扮。

她果真又叫住姜葛，

“不愧是大兄最宠爱的妹妹，万佛节把姜淑都丢在家里带你出去玩。”

不过语气到没有什么恼恨的意味，只抬着下颚，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姜协放开姜葛的手，跑道她身前作了个揖，他脸圆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糯声糯气，像只可爱的小糖包。

“是我太矮了吗，四姐姐都没注意到我，是我想吃万福楼的好吃的，才央哥哥带我们去的，四姐姐要一起吗？”

又一脸崇拜的夸赞

“四姐姐今天像仙女一样，跟话本里宫中的贵人似的，走出去肯定比整条街的人都亮眼。”

他年纪小，说起话来一字一顿的，显得格外认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姜芩被他说的心情愉悦，也懒得再找茬，她自然不会穿的这么庄重出去逛夜市，况且姜徽还在，于是她掐了一把姜协肉嘟嘟的小脸道

“你小子倒是嘴甜，我就不去讨嫌了。”说罢又瞄了一眼姜葛，扶着婢女的手袅袅婷婷的走了。

姜葛倒是对她今天的好心情感到有点疑惑，等人走远了就见姜协扯了扯她的衣摆，小声告诉她，

“我听厨房的桃红姐姐说，昨天府上突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指着四姐姐说她身上有紫气，然后正好被路过的老太爷看到叫人给丢了出去，四姐姐估计相信了吧。”

过了抄手回廊进了正院，墙边种了几株桃树，花枝鲜妍，几只小灯挂在枝干上，还未点烛火，只顺着黄昏的暖风幽幽摇曳，树下已经有人等候在那里了。

男子穿着月白锦袍，长身鹤立，执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枝影晃动间，几片花瓣被晚风吹下，落在他的肩头，听到响动，这人回头望过来，一双凤眼潋滟生光，唇角微勾不勾的，在粉白的花瓣衬托下愈显得清俊非凡，桃花纷繁也不及他辉光灼灼。

“大哥哥！”姜协站到他面前，清脆的叫了他一声。

他走过来冲姜葛微笑，又摸了摸姜协的头，

“马车已经等着了，我们走吧。”

说罢牵起姜协的手，带着他们往府外走去。

马车舒适，里面装饰都十分精美，车窗四周挂着丝绸幔幛，上面还坠以晶莹的珠串，中间放了个雕花小茶几，上面摆着一套白瓷茶具和几碟精致的糕点，姜徽从车旁的暗格里拿了个九连环陪姜协玩，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有淡淡的青色血管从白皙的手背上透出来。

盯着他修长的指节看了一会，姜葛侧身掀开帘子，此时窗外只剩最后一点微光，这座城市的夜幕即将降临，她靠着木质的车壁往外望去，城中昏昏暗暗的，已经陆续有小商贩开始支起摊位，车子在石板路上平稳而缓慢的行驶，各式各样的人和物在视野中划过，酒肆的檐上挂着揽客的幌子，迎着晚风晃来晃去。

听着耳边车轮咯吱咯吱的声响，姜葛感觉有一种沉厚而古老的气息扑在她面上，带了丝丝的凉意，吹开了她散落的额发，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清丽秀美的面庞在暗影里如初绽的新月，莹莹生光。

到了地方，姜徽先下马车，然后回身将姜协抱下去，再回头准备扶姜葛的时候，见她已经跳了下来，他默了一瞬，心里叹息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带他们进了酒楼。

这家万福楼是最近新开的店，招牌菜是五色珍珠鸡，姜协一直想尝尝，姜葛牵着他进了包间，里面已经点上了灯，桌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她们找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开始上菜。

肉汤鲜美柔滑，姜协拿着小勺子吃的欢，嘴唇边一圈油汪汪的汤渍，姜徽拿了块巾帕给他擦了擦，这似乎是他的天赋，只要他想，便是一个全天下最体贴的公子，一举一动只让人觉得温润有礼，如沐春风。

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她曾经父母的庭院里，氤氲的光线下，母亲亲切的和父亲分享美食，他们漫无目的的聊一些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话题，偶尔静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只剩下含笑的嘴角和温情脉脉的眼。

她从前并没有给那样的生活赋予多么理想的烙印，那时她活得很好，再大的挫折也被她视为勋章，如今一切都失去了反而总能在不经意间清晰的回忆起。

沉迷过去是衰老的前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幻境打破，执起筷子给对面的坐着的人夹了块竹笋。

姜徽动作优雅的将它吃下，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这个也很好吃。”

望着素色的碗碟，姜葛眼睫翕动，白皙的脸颊在烛火笼罩下显出一层桃色的薄红。

有些感情，她在前世很少想过，可能是精神和生活实在是太充实，她只偶尔会有一些朦胧的憧憬，而现在，那个影子似乎逐渐有了具体的形状，不轻不重的落在她空寂了许久的梦境里。

大概是烛芯闪烁太过迷离，今日的姜徽整个人都发着柔光，她放下筷子，心中默默的想。

饭毕，已是夜色沉沉。

路边灯火葳蕤，人群熙熙攘攘的漫步在街上，欢笑声，叫卖声在耳边喧嚣，市井间的烟火气在这一瞬间显得灿烂而绮丽。

姜协一手牵着一个大人兴奋的逛着摊子，忽然他注意到前方，眼睛一亮，然后放开了姜徽，指着一个和颜悦色的卖糖葫芦的老者对着姜葛央求，

“阿姐，我想吃那个”

没有小孩能抵抗糖葫芦的诱惑，姜葛掏出铜板上前给他买了一串。

姜协接过后开心的像老者道了谢，然后将糖葫芦举到姜葛面前，

“姐姐吃。”

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好的东西总喜欢和亲近的人分享。

姜葛咬下一颗，薄脆的糖衣裂开，酸甜的味道浸满口腔。

姜协又转身递给姜徽

“大哥哥你也吃。”

“谢谢九弟。”

他笑盈盈的说了一句，目光飘到姜葛面上，她唇上沾着一点晶莹的糖渍，闪着润泽的光，似乎能闻到糖的甜香，姜徽不动声色的低头，咬下了紧挨着的第二颗果子。

顺着街道往前走，姜徽站在外侧，身体微微偏向里面，悄然护着他们不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到，姜协头上带着小摊上买的虎头帽，一蹦一跳的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好奇的盯着上面挂着的一盏小狗灯看，这盏灯做的得惟妙惟肖，用黄色的油纸扎成，画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对搭下来的耳朵十分生动可爱。灯底是平的，灯用细细的丝线串在一根打磨光滑的竹棍下吊着，方便人可以提在手上，把竹棍取下后又是一盏可以放置的河灯。

虽然材质普通，但手艺精巧，比起平日里经常看到的莲花灯，兔子灯来说确是显的别具一格。

“九弟想不想去放河灯？”

姜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弯下腰拿折扇柄碰了一下灯上的狗耳朵，温和的问姜协。

“今日可以吗？”姜协转头询问姜葛的意见。

姜葛看他眼里藏不住的希冀，想了想，有她和姜徽在也没什么不安全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同意了。

“我们还可以去河边等焰火。”姜徽又加了一句。

他将那盏小狗灯拿下递给姜协，转而又递了一盏荷花灯放在姜葛手上。

姜葛一愣，想说她对放灯没多大兴趣，但是看到他已经回头向摊主付了钱，抿了抿嘴唇，准备开口的话也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