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第208章 番外《倚山望水》20

因为徐名青这个我没料到的决定，徐潜成了新一任的徐氏长老。他代替徐名青成为了元秦的国师，代替徐名青出任窑城军队的监军。接下来我们指定的所有计划主角都会变成他，虽然我不愿发生这样的事，但是现在的我也已经没了回头路。

奉疆是另一个我没预料到的变故。

他可以说是来历不明。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我也知道他身上有相当多的秘密，因此，我也时刻注意着他。我发现，他的目标同样是徐潜，又或者说是徐潜身上那股来自炀扈山的力量。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和徐潜最后变成了那种关系。这应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果，至少奉疆会念及他们之间的感情能放弃伤害徐潜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计划照常进行。

不久之后，窑成军队监军里通外敌，窑成城破，将军李册被杀，北疆边际从此大乱。而就在此刻会有新一位将军横空出世，将混乱的北疆重新带往安定。这位将军是由元秦皇帝从小亲手培养，名为高渠。

高渠力挽狂澜，斥退北疆军队，北疆军队求和，从此元秦和北疆会维持长达百年的和平。

不过这是在我“死”后才会发生的事。

死在为皇帝寻求仙人的海上。是我用噬魂术编造的一场我已死亡的骗局。

我随徐潜去了咸阳。却在一年后被叫回到予松山，因为徐名青发现我父亲是血疫事件的幕后始作俑者。

我没想到，血疫事件会和我的父亲有关。他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此事可以给徐氏一族带来威望，以及，有了威望后，带来的财富。

父亲原来是这样一个庸俗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会想出如此狠毒的办法，坑害一方百姓，就为获得这世俗的名誉。

父亲并不是染病而死，而是徐名青把他丢在了血吸虫里。

是为惩罚。

再之后，徐名青为了清除血吸虫伤了灵脉，本来就没了山神之力傍身的他，身体一落千丈。所以这个时候的我，必须回予松山主持大局。

我端着药站在徐名青的房门口。

里面衰老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听起来让人感到压抑。

这个院子，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又一声咳嗽声落毕后，我抬手叩响了他的房门：“长老，我给你送来了药。”

里面没有人回答，我自行推开门走了进去。徐名青像垂死之人一般躺在床上，嘴里发出小声的呻吟。我闻到一股复杂的味道，有药的苦涩，人近老年衰败的味道，以及衣物长时未换洗的味道。

我忽略掉这个味道，端着药走向徐名青。我把药放在床边，将他从床上扶起。徐名青很厌恶我，一直想把我推开，嘴里也一直在呜呜呜的反抗着。

“该吃药了。”我又说了一遍，伸手拿过药来。

“哗啦！！！”

徐名青反抗得很激烈，药碗被他打碎，我看着一堆碎片，突然觉得很好笑，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怎么？不愿意让我照顾你？你后来不是一直希望我对你放下成见吗？你先前不是说，没有你的允许我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吗？我很感谢你能允许我出生。我这不是在感谢你才对你好吗？为什么不愿意？”

“呜呜呜！”

“哦～！我忘了你已经说不了话了。”我掰开徐名青，看到他嘴里紫黑色的肉桩，他的舌头没了。

我割掉的。

因为我的计划被他发现，他想杀了我，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那么多孩子，连你的亲孙子都在，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安心睡着的？”我质问着徐名青，捡起地上的碎片，塞进他嘴里，顿时，屋子里充盈着血的气味。

“你还想这样肮脏残忍的血脉延续到什么时候，还想这样的罪孽延续到几百年后？”

“那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徐氏一族，马上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我的手也被瓷片划伤，我不知道疼痛，但我看到我的血跟徐明清的血是一样的红色。虽然明明知道血都是红色，可莫名觉得有些恶心。

徐名青在听到我的话后震惊地瞪大了眼。我看到他的表情，内容涌现出一阵获得胜利的喜悦之情。

“马上，徐氏长老会因为叛国被元秦帝国追杀。到那个时候，整个与嵩山会被踏平。只是可怜了阿潜，其实这个计划里的徐氏长老应该是你的，可你却把他变成了长老，要代替你去承受那些。” 我拿起手帕擦掉自己手上的血，然后又擦掉徐名青脸上的血。

“再过一段时间予松山封印就需要再次巩固了吧。如果不巩固会怎么样？”我这样问着徐名青。

他更加震惊，双眼瞪大，不再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予松山的封印如果不巩固，可能会导致封印被冲破，到时，这个世界会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也许会有阻止这场灾难发生的办法，据我所知，徐潜是这个方法的关键所在。我也相信，他绝对回去做这件事。因为那孩子很善良。

徐潜会重新回到予松山的，因为除了这里，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是把予松山重新封印巩固的重要因素。他拥有的来自山神神的力量可以跟山神之力呼应。凭借于此，炀扈山也许可以再次被封印。

我需要考虑到所有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所以我也考虑到了封印再次被打开以及再次被关上的可能。

在封印稍稍打开的瞬间，我可以救出所有被封印的孩子。也可以趁此机会，将徐潜身上的力量转移到我身上，让我去做与山神沟通的桥梁。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保护下来那个孩子。

我如果死了，徐潜和予松山都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这些计划就更容易实施。于是我带走了予松山上的一部分徐氏弟子。

我已经做好了杀掉船上所有人的打算，但是他们看着我的剑时那张张惊恐的脸让我下不去手。

于是我编造了东海的那场骗局。

在这场骗局中，所有人全都死了，只活下来了一个徐启。我只让他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那些，一是为我的死找一个见证者，二是让徐潜恨我。

他本就不应该太相信我，不应该相信任何人，就连他如今深爱着的奉疆也不应该相信的。我想，他足够恨我了，恨得说不定想亲手杀了我，这样我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我把剩下的人送去了一座无人的岛，那座岛里开满了桃花，岛中央还有一棵冲破天际的参天大树。

这是一座灵岛，就算外面腥风血雨，那个大树也应该会保护这座岛屿不受侵害。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那般发生，徐潜拼死也要重新封印炀扈山。

他那么痛苦，那藤蔓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他本来可以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可偏偏要承受本不该他承受的痛苦。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拉入结界。

哪怕在最后一刻我也在求他，让我代替他去，我已经做了太多伤害他的事，就让我去赎罪也好。可他还是拒绝了我，并且到最后都还在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封印再次被关上的一瞬间，我强行拉出了弟弟玉璮。与上次不同，这次我不再想着要带他出去，我把他一人送了出去。替代于此，我被拉入封印。

至此，我意识混沌，分不清真实虚假，辩不得白天黑夜。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乐吟不在这里。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再见天日，更加不会想到，我还有孩子，我爱的乐吟也从来都没有抛弃我。

那可是我的乐吟啊，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会想念着的乐吟。

龙漓是我跟乐吟的孩子。

这是我在见到龙漓后开始怀疑，然后深信的事。

“龙漓……是在漓水边找到的，你现在去……她也应该不在了。”

这是我追问奉疆后得到的回答。

“什么叫应该不在了？”

“她当年受了伤，又得知自己怀了孕。她没办法一边用灵力养护孩子长大一边还保持时间晴雨平衡，所以她回到漓水，把自己封印在漓水之中，把养护孩子的一部分灵力拿出来维持晴雨平衡。龙漓有一半人的血缘，用来养护他的灵力太少，导致他生长极其缓慢，这也是为什么龙漓出生就很虚弱的原因。”

听到奉疆这些话，我惊得手都在抖。

“那……你是怎么把龙漓带出来的？”

奉疆抬眼看着我，“木芽春想的办法。她把龙珠给了龙漓，自己彻底被封印，龙漓才能出来，我才能带着龙漓离开。”

“她……被封印了？”我的嘴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张开，我听到我的声音在抖。

奉疆谨慎的看了我一眼，“她自己把自己封印的。龙珠给了龙漓，她就没办法再维持自己的龙形。只有这样，才能在龙漓为独当一面之前，稍微维持晴雨平衡。”

“她在哪儿？”我问。

嗓子发疼，我的声音差一点没能发出来。

漓水边上有一座不是特别高的山。

据说，这座山里住着一个神仙。有人见到神仙从山里走出来，虚无缥缈，上一眼还在，下一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许多人都在打听神仙住处，想拜托神仙保佑自己人丁兴旺、一生平安。

但是没有人能真正说出神仙住在何处，也不知那座山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处灵境洞址，会是那神仙的住处。

奉疆说，乐吟就被封印在这里。

自来到这里那一刻，我就被某一个方向吸引着。我一路往上爬，爬到半山腰。在一处裸露的大石处停下。

前面已经没路了。

可我坚信，只要穿过这块大石，他就能见到乐吟。

我继续往前走，遇到大石就穿了过去。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但在最前方有光，我循着光而去。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但是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走了短短几百米后，我见到一潭清澈现底的泉。泉水不深，我一眼就看到盘身睡在里面的白龙。

“乐吟……”我开口，眼泪倏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悬着的心在此刻落了地，双腿失了力，扑通一声，跌跪在岸边。

我想抚摸乐吟，我思念已久……

我伸出了手，只能碰到冰凉的泉水，我哑着嗓子，要表达出自己积蓄已久的思念：“……我来见你了……对不起……是不是……是不是我来得太晚了……”

“我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们还有孩子。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你，你可不可以醒来……醒来看看我？”

“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还有好多故事我没讲给你听。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不说话，起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喜欢……呜~”

“啪嗒！”一滴泪划过我的脸颊，从我的下巴，滴落，砸在泉水表面。水面一下子就不太平了。

我看着那一圈圈涟漪，心里变得很烦躁，它们挡住了我看乐吟。

在这个别人都不能进来的洞穴里，时过好几百年，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徐市。

来见自己许久未见的爱人。

另一个，是龙漓。

他躲在一旁，耳边回荡着一个男人崩溃的声音。这个声音因为在抽噎而含糊，但龙漓还是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总结起来，其实就两句话。

“对不起”，以及“很想你”

龙漓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来历。

因为陶公子跟疆公子对他很好，他甚至一度以为那两人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他们告诉他，两个男人生不出孩子，尤其你还是龙。

对于眼前的事实，不知他人是如何感受，总之他此时无法接受。

可……就算如此，他也对那个叫徐市的男人充满好奇。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修缮了漓水旁边一座废弃的农舍。

他去山里伐了些木头，自己做一架小蓬船。

之后漓水出现了一位如仙人般的船夫。

船夫渡人过河，不要钱财，只问行人一件趣事。

他把趣事记在心里，每日到日始西斜，去到泉水边，把听来的趣事说给乐吟听。一日接一日，龙漓跟着他，躲在一旁，把他将给乐吟的趣事偷听过来。每每讲到有趣之时，就总会惹人发笑。有好几次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龙漓慌忙把嘴捂住，偷看徐市反应。只发现，除了嘴角一丝笑意，他没有任何作为。

可徐市是人不是仙，并且因为被封印过的原因，徐市老去的速度比常人更快。

直到有一天，漓水上的渡船不再开。

龙漓没看到每日江面上撑船的徐市，慌忙慌张的跑到泉水边。

在离很远的时候他就看到徐市坐在岸边，一动也不动。

那一刻，他心里慌乱到了极点，眼睛有些发疼，泪水挂在脸上像一条线。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害怕之外的情绪流泪。

“父亲？”龙漓喊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脚也在继续往前走。

“父亲？”

龙漓站在徐市背后。

这一刻，他真切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无奈。

不是他生而为人的无奈，而是来自于自己在乎的人慢慢变老，而他可以长生的无奈。

他真的，眼睁睁看着徐市头发变白，笔挺的背变得佝偻。他听着徐市的声音变得沙哑，曾经走上来轻轻松松，到后来气喘吁吁。

这是龙漓第一次叫徐市“父亲”，可惜徐市没能听到。

他跪在徐市身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他，却在他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徐市身子向左侧倒去。龙漓眼疾手快，将徐市牢牢接住。

那一瞬间，龙漓大哭了起来。

徐市的身体早就已经冷了。耳边响起了徐市曾经说过的话，这个洞穴里的空气里，飘满了徐市曾经说过的话。

“我刚刚听到龙漓笑了，看来今天这个故事很犹豫，你也觉得有趣吗？”

“前些天我做了一些糕点托阿潜带给龙漓，阿潜说，龙漓很喜欢。”

“今天我要早些走了，晚上似乎要下雨。屋顶有些坏了，我得抓紧时间修修。”

“昨晚真的下了很大的雨，但是我没有修补屋顶，别担心，我也没有淋着雨，好像是龙漓帮我修好了。”

“今天过河的人说她没有有趣的事，但是送了我一匹布。我打算送去店里，让裁缝给龙漓做一套衣服。说起来，龙漓似乎是长高了不少。”

“龙漓好像胆子很小，打雷都能把他吓着，可那雷不是他让打的吗？”

“想你了……”

“我好像老了不少，是不是不应该来见你了，老成这样，你也不会喜欢了吧~”

“这还是第一次晚上来见你呢~心里堵着慌，感觉不来见你的话，会很遗憾。真奇怪，平时走上半个时辰的路，今天走了快两个时辰。咳！现在想来，当初要是我直接死掉会不会更好？所有人都讨厌我，就连龙漓也不愿意亲近我。我一直在求你，求你醒来见见我……你也从来都当没听到。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生这么旧的气？咳！唉~！算了，我是想来告诉你今天我听到的有趣的事情，这可能，是我能跟你讲的最后一件了。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载过一名男子过河五次吗？今天我载他过了第六次河，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过河了，那个他很喜欢，去求了五次亲的姑娘，答应嫁给他了。真令人高兴~哈哈~！咳！呜~！”

来自徐玉璮的经历：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黑夜。

我的所有记忆停留在天空中那张黑压压的大嘴，他一口把我吞下，刺穿我的手脚，我的心脏。我体会到不属于我的痛苦，我被许多人的想法左右。我开始分不清方向，逐渐迷失，永远找不到对的路，因为在这个空间里，所有方向似乎都是错误。

直到某一天，我醒了过来，外面仍旧是黑夜，我有一种我仍未逃离出来的错觉。但是我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很漂亮，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柏壑，是如今元秦的丞相。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有的事我能接受，有的我没办法理解。现在我的身体只有四岁，还停留在我被送进予松山的那天。

但是我已经有了想做的事。

我要救出我哥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我被柏壑照顾得很好，他说，是受我哥所托，但这具严重受创的身体只能支撑我活到二十岁。我知道自己的死期，但是我并不会接受我的死亡。

予松山上有很多**，出于好奇，我曾经看过一些，没想到在此时它们派上了用场。

书里说，我需要一个濒死之人，在他灵魂离体的那一瞬间去抢占他的身体，这样，我可以用那具身体再活一段时间。但仅仅也就只有几天，并且这种方法会消磨我的灵魂。

所以我需要能支撑我活更长时间的身体与方法。

就这样，在不断尝试与精进后，我找到了一种方法。用灵物为阵眼施法，以灵力丰沛者之躯为壳，阵法驱使躯壳与我灵魂适配，这样我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再延长二十年之久。

呵！还真是有些凑巧，这恰好是当初予松山封印轮回的时间。

为了获得灵力丰沛之人，我创办了道奇宗门。每一届长老，就是我新的躯壳。维持如此庞大的宗门运转，我也需要大量的钱财。于是我开始捕猎售卖妖兽，反正这些妖兽都该死。不过二十年还是有些太短，我需要更长更多的时间。

所以我需要更强大的灵物，以及灵力更加丰沛的躯壳。

灵物可以是南域的狼王。他的灵力很强势，完全能承受阵法启动时的冲击。躯壳……我需要想一个办法猎捕住柏壑。他似乎永远能在争端中全身而退，这次，我抛下诱饵，引他进入陷阱。

我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接下来，我要完成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

在得到柏壑身体时，我还得知了他的一部分记忆。跟随他这一部分记忆的指使，我找到了徐潜另一缕被他藏起来的残魂。由此，我也推算出，徐潜可能还有其余残魂散播在各处。

现在万事已经具备，我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最后一幕的舞台我选择了云顶山。

在这里，我要重新开启炀扈山的封印，救出我哥。徐潜是打开这一封印的关键。我必须想办法将他的残魂聚在一起，再想办法让他们融合为一体。

由此，我需要在云顶山设下另一个阵法，以上古灵兽蛮蛮为阵眼，施下让徐潜灵魂合为一体的阵法。

事情的结果我很满意，我哥回来了，这也就足够了。我看着我的灵魂一点点消散，没觉得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看到了徐潜，想起曾经哥哥问过我，徐潜当初五岁，我只有四岁，那我到底该把他喊作哥哥还是弟弟？

想让我叫他哥哥？

想都别想！

他只能做我弟弟！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