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终于从一大串钥匙里面找出来需要的那一把,将宝全所在牢房的门锁打开了。
“小姐,小的在外面等候,您有吩咐就喊一声。”狱卒将门推开,恭敬地对何江月说。
“知道了,退下吧。”
“是。”
何江月掂着食盒,慢慢地走进牢房。
宝全见何江月走近,才回过来一点神,弯下腰,垂着头,认真地整理木板床上的褥子。
牢房里的东西,经年累月的,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用过,哪里会有好的?破烂不说,还带着脏污。
宝全怎么也处理不好床上的破褥子,而何江月已经走过来了,最后没办法,宝全将自己的上衣脱了,掀了床上的东西,露出来木板,然后把上衣铺上去。
“姐姐,你坐。”
何江月看着床上的黑色上衣,没有落座。
“宝全,你快把衣裳穿上,天还冷呢!”
宝全站着不动。
“宝全,把衣裳穿上!”
何江月加重了语气,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宝全才将衣服重新穿上,然后看着木板床发呆。
“我给你带了红烧肉。”何江月将食盒放到木板床上,打开食盒的盖子,露出来里面的饭菜,“你不喜欢吃肥肉,我特意吩咐厨娘,用纯瘦肉给你做的。”
那一碟红烧肉是何江月出来时,才让厨娘做的,一路上在食盒底下用碳温着,到现在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的,一块块瘦肉,裹着酱红色的浓汁,十分诱人。
宝全愣愣地站在食盒旁边,好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的这一碟红烧肉。
何江月把筷子递过去∶“吃点吧,这牢房里面伙食不好,这两天在这里,受苦了。”
宝全接过来筷子,坐到食盒旁边,夹起来一块红烧肉,看了好一会儿才送进嘴里。
肉块进嘴的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了这是?”何江月连忙递过去手绢,“快擦擦。”
宝全拿过手绢胡乱地擦了两把脸,明明只有眼底下有泪水,但是他太过于慌乱了,根本想不到自己只需要擦眼睛,就把手绢往脸上胡乱抹了。
“宝全?”
“姐姐,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何江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宝全关注的,居然是何江月来看他?
何江月本来以为宝全情绪低落,是因为要被斩首了,感到难过,真没想到,他居然是在感动何江月来看他。
这就得再换一种说辞了。
“你怎么会真的想呢?我肯定会来的呀!”
“我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宝全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淌下来两行泪水,“你竟然带伤来看我!”
宝全又拿着手绢在脸上乱擦,由于情绪不宁,感觉不到手下的力道,太过用力,把脸都擦红了。
何江月赶紧把手绢夺回来,轻轻地给宝全擦脸。
泪水却越擦越多。
苏瑾玉在旁边看着,终于沉不住气∶“你姐姐的手绢都湿透了!”
宝全听了,身子骤然一抖,这才有所控制,从何江月手里拿过手绢,用手绢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何江月跟苏瑾玉在旁边静静地等待宝全调整情绪。
宝全的身影逐渐稳定下来,不再抽噎,这才将手绢拿下来,往袖口里一掖,然后抱住食盒就开始把红烧肉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姐姐,你快走吧,我……我要吃饭了。”
何江月听着这句话,只听出永别的味道来。
姐姐,我要吃饭了。
姐姐,我要死了。
苏瑾玉轻轻地拽拽何江月的衣袖,二人一起走出牢房。
狱卒过来上锁,在锁头发出“咔吧”一声的时候,宝全突然扔下筷子,扑到牢门上,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两只眼睛看着何江月,闪闪发光。
“姐姐……”
还不知道宝全要说什么,苏瑾玉一把将何江月搂住,连拖带拽,把何江月带出去。
“哎呀!你放开!”
何江月腿上有伤,跟不上苏瑾玉的步伐,狠狠朝苏瑾玉的手上打了两巴掌。
苏瑾玉松开手,蹲下来,想去查看何江月的腿上伤口,被何江月躲开了,
何江月转身要回去听宝全没说完的话,苏瑾玉一个闪身,挡在何江月前边,不让他去。
“你让我回去,宝全有话对我说。”
“他说的不是好话!”
何江月疑惑地问∶“他都没说出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
“我就是知道!”苏瑾玉侧过头,避开何江月的目光,耳尖有一点泛红。
何江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苏瑾玉的变化,还在刨根问底∶“宝全到底要说什么?”
“我喜欢你。”
“……你不要闹!”何江月推了苏瑾玉一把,“死者为大,那是宝全的遗言,你能不能尊重他一点?”
“笨蛋!”
苏瑾玉气得想走,只迈了一步,又迈回来,把何江月抱走了。
“宝全为什么要说我是笨蛋啊?”
在苏瑾玉抱何江月上马车的时候,何江月突然发问,苏瑾玉差点一脚踩空。
“是不是因为,天女国的事,我没有袒护他?”
到了马车上,何江月还在琢磨。
苏瑾玉感觉头疼,躺在车厢里,背对着何江月,面上不说话,但是在心里说了一百句“笨蛋”!
早就给你说了,宝全看上你了,你还不每天抽他两鞭子?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一路,何江月想宝全想了半路,后半路,坐在车厢里,发愁,为宝全闯下的祸。
天女国的人在关外叫阵,要给他的天女报仇。
靖州府衙里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生怕靖州分出去兵力和粮草对付天女国,在举事的时候少出力,让他们吃亏。
这也能理解,本来大家都是为了哄别人帮自己打仗,才凑到一块儿的,就像是一群人凑钱做生意,把大家的钱全部堆到桌面上,可是现在,忽然有一个人要把已经放在桌面上的钱收回来一部分,用到别的地方去。
这钱放在桌子上面之前,各家的钱属于各家,但是钱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一刻开始,这些钱,就是属于大家一起办事用的了,只要还想干这件事,这笔钱,就是属于大家的。
从这笔钱里面收回来一部分,这跟从人家兜里掏钱有什么区别?
谁能乐意啊?
何江月自己也不会乐意的。
若是易地而处,要撤军的是别人家,何江月恐怕会闹得更凶。
不乐意也得乐意!
何江月心里发了狠,整个队伍里,只有何家是没有一点退路的,行事自然要比别人更狠一点。
何家现在的手里的筹码,除了有献王这个正统名义,再有就是几家里最强的兵权,以及对京城最熟悉。
何家有太祖皇帝的圣旨,还有历代何家先祖的努力,兵力强过一般州牧,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对京城熟悉,这事儿还真是祸兮福之所倚,何江月当初被迫进京,在京城生活了大半年,对京城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这种经历,可不是地方官员可以拥有的,在地方再强,到了京城,全都两眼一抹黑。
有了这几样优势,那些人想走举事这一条路,就必须要跟着何家。
现在对他们最大的担心,就是怕他们不跟。
因为天女国的事,何家有撤军的动向,这会令所有的盟友感到恐慌,恐慌之下,便容易胡思乱想,想何家有诈,想何家有意保存实力,想何家事后分赃时要黑吃黑……
想得多了,就不敢跟何家合作了。
可偏生他们还真有随时撂挑子不干的底气!
毕竟,他们又没有抓皇长孙。
没抓是吗?
何江月眯起眼睛,表情逐渐凶狠,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俺给你们送来,上了我何家的船,就别想下来!
“瑾玉。”
何江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戳苏瑾玉的背。
苏瑾玉缓缓转过身,又往何江月的方向靠一靠。
“嗯?怎么了?”
“萧津现在怎么样了?”
苏瑾玉听了却直接笑出了声,问道∶“你刚才不是在想宝全吗?”
“谁想他了?我都快愁死了!”
何江月往苏瑾玉的背上推一把,把苏瑾玉推回刚才背对着的姿势。
苏瑾玉被转回去,又迅速转了回来。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萧津的?”
何江月叉腰,居高临下。瞪着苏瑾玉∶“才不是突然想到的,是因为他有用,我要用他,你快点把他给我弄回来!”
苏瑾玉听见何江月说萧津有用,顿时来了兴趣,坐起来,准备认真聆听∶“你要怎么用他啊?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何江月露出得意的表情,口唇微张,像是要把自己的“妙计”拿出来炫耀一番,但是却及时刹住了。
“我先不告诉你。”
苏瑾玉相当受伤,一下子又躺了回去,背对着何江月,开始生闷气,一边生,一边等着何江月过来哄。
何江月果然去哄了,将身趴在苏瑾玉的旁边然后在苏瑾玉的耳边悄悄说∶“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此事太险,我说给你说了,你肯定不敢做了。”
“我不敢做?”苏瑾玉不出何江月所料,被激到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你只管说,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