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掌柜就去酒楼旁边的院子里叫戏子们起来上妆了。
“诸位老板,何大小姐包场了,点了名了要看《巾帼恨》,快快上妆,演起来呐!”
由于前一晚是中秋节,戏子们也有庆祝,玩到了很晚,还有不少人喝了酒,现在都睡得跟死猪似的,掌柜到屋里叫了三遍,才把人弄起来。
戏子们嘟嘟囔囔地从被窝里起来,眯着眼睛穿鞋。
“什么冤大头来这儿包场?叫家去开堂会,还能省点。”
“大小姐乐意,你管这么多呢。”掌柜摇着烟杆到外边去了,临到出院门,又嘱咐一句,“玉仙儿,你可不能再磨蹭了,出场晚也不行!”
“知道啦!”
玉仙儿随口应一句,又躺床上了,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
何江月吃罢早饭,坐在二楼的贵宾区,又吃了半块茶点,嫌甜,还不喜欢喝茶,便撂下了。
闲着无聊,何江月又去看看栏杆,栏杆已经修好了,何江月试着推了两下,栏杆依旧纹丝不动,修得还行。
湖面上的画舫已经在拉幕布了,何江月在二楼看着那些人来往忙碌,像在看蚂蚁搬家。
一只小蚂蚁登场。
那人明显比其他人矮一头,看着还是个孩子,跟着大人一起忙活,手里抱着一捆花枪道具,往楼梯上走。
那个楼梯从湖岸伸到画舫船尾的平台上,挺简陋的,就是竹架子上放着几块木板,木板之间还有很大的缝隙。
那个小孩儿走到楼梯上,抱着的花枪又重又高,楼梯又是往上倾斜的,小孩儿只管抱着花枪,不知道要往上抬抬,花枪便戳到木板之间的空隙里了。
但是小孩儿还在继续走,他走,花枪不走,他就摔了。
小孩儿从楼梯上滚下来,花枪也散了,好几根掉进湖水里。
掌柜见此情景冲过来,连骂都懒得骂,直接拎起来一根没掉进湖里的花枪开大。
花枪的芯是白蜡杆子做的,柔韧又有弹性,打起人来,那碰到就是一条伤。
小孩儿又收不住泪,挨了一下,就抱着头哇哇大哭。
何江月于心不忍,直接从二楼跳下来,小跑来到岸边,空手截住掌柜的花枪。
“别打了。”
掌柜一见是何江月过来了,立刻收起凶神恶煞的嘴脸,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您放心好了,保险不能耽误您看戏。”
何江月蹲下来去看那个孩子,拉开小孩儿护着头的手。
“宝全?”
刚刚在二楼看着这孩子上楼梯,只看到背影,如今见了正脸,才认出来这正是京兆尹府明察、何家暗访、明家帮忙,加到一起都没找到的宝全。
“姐姐。”
宝全也认出来何江月,粉雕玉琢的脸上立刻添了两行清泪,喊一声“姐姐”,就扑到何江月怀里,低声啜泣到浑身发抖。
掌柜一见到这场景,直接吓瘫。
天爷嘞,该死的拐子,你卖个少爷给我啊!
“这个孩子,你从哪儿弄过来的?”
“买……买的。”
“哦?可在官府登记过?”
掌柜脸色铁青。
图便宜跟拐子买的,怎么可能会登记呢?
掌柜涉嫌买卖人口被京兆尹府抓了,还要配合抓捕拐子团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何江月的《巾帼恨》,又要搁置了。
何江月带着宝全去街上走走,还去成衣铺给宝全添了一身新衣服。
宝全一路上都是乖乖的,但是何江月要把他送到悦宾客栈时,他却哭闹起来,不肯去,抱着何江月的腰,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说悦宾客栈里有坏人。
何江月也能理解,毕竟宝全在悦宾客栈又被拐子抓走了,肯定害怕。
但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置宝全呢?
宝全可能是因为在长身子的时候,被拐子带着到处跑,吃不好睡不好,长得比同龄人慢些,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儿,但他确实是十四岁了,还有四个月过年,过了年就是十五。
这个年纪,他若不是家里遭难,宝员外和宝夫人可能已经要开始让媒人帮忙物色女孩儿了。
这么大个男孩子,带进晟王府里养,恐怕不好办呐。
要不让岳淇把他送回靖州吧。
诶?等会儿,岳淇住在晟王府,岳淇是男的。
不止岳淇,那一队带来三百多个人呢,全在晟王府住,全是男的。
那嘉慈郡主再添一个小侍卫,也没什么不妥嘛。
何江月捏捏宝全的骨头,给他检查一下,才发觉这小家伙的筋骨竟然意外的不错。
“一家子读书的,竟然出来你这么个小将军!”
何江月略带欣喜地点点宝全的鼻尖∶“乖,姐姐给你找个练武的师父。”
岳淇住在晟王府最北边的院子里,跟前院之间有个花园隔开,相对独立,靠近后门,出了后门有一大片空地。
京城中的地价并不便宜,能有一大片空地属实稀罕,这片空地,还有点说法嘞。
据说这晟王府是献王在位时,叶贵妃叶妤给她的儿子萧清准备的,从萧清一出生,叶妤便开始着手建府,准备给萧清行冠礼封王之后居住。
萧清一年一年长,府邸也一年一年长,扩罢东边,扩西边,直到扩北边的时候,连地皮都盘好了,就差盖房了,结果,出事了。
献王逃难离京,皇位让了,府邸也得让了,让给如今的晟王了。
晟王对府邸的规模挺满意的,皇帝也不想刚立朝就兴土木,因此上,晟王府北边的地,就空那了。
有了这块地,侍卫们倒方便了,岳淇经常带着侍卫们在空地上练功。
何江月过去的时候,侍卫们正各自训练,三五成群,有的在掂石锁,有的在对打练习搏击……
岳淇正在跟几个人一起比赛射箭,靶子立在三十步外,轮流去射。
何江月不想打扰他们,也想让宝全先熟悉一下环境,便带着宝全坐在旁边的柳树下边。
“宝全,你看那,穿黑色铠甲的是岳淇哥哥,岳淇哥哥在射箭。”
“嗯,岳淇哥哥真厉害。”
岳淇射完十支箭,把弓递给下一个人,然后无意中发现何江月正和一个小孩儿在柳树下边的石头上坐着。
“小姐,你怎么领过来一个孩子?”
何江月握着宝全的手腕,举起来跟岳淇招手∶“我给你送个徒弟。”
岳淇的两只眼睛盯着宝全走过来了,都走到何江月身边了,还扭着头盯宝全呢,好似宝全身上有根线,把岳淇的眼睛拴住了。
何江月的手在岳淇面前晃晃∶“别看他了,看我!”
岳淇终于扭回来了∶“这孩子哪儿来的?”
何江月摸摸宝全的头∶“嘿嘿,从靖州方圆县来的,叫宝全。”
“哦,同乡啊!”
何江月把宝全拽到身前,让他跟岳淇面对面∶“宝全,叫人。”
“岳淇哥哥。”
岳淇把宝全拉过来,捏捏骨头,道∶“筋骨还可以。”
“不可以也不能给你送来,收了吧。”
岳淇有点难为情,他才十五岁,在靖州,都是人家教他的份,他哪儿教过人?
“小姐,我,我没带过人呐。”
何江月却毫不在意∶“那他就是你的开山大弟子了!从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是讨不到老婆,生不出来孩子,给你送终的都有了。”
“越说越离谱了,而且他看起来不比我小多少吧,他今年多大了?”
何江月哈哈大笑∶“说着离谱,你还问上年纪了?你猜猜他多大?”
岳淇仔细地看着宝全,开始思考。
按靖州那边的习惯,猜人的年龄,大人跟小孩儿不一样,猜大人的年龄要往小了猜,猜错了,就说他身体好,显年轻。猜小孩儿年纪,要往大了猜,猜错了,就说人家养得精心,孩子长得好。
“十三。”
“十四!”
“那怎么送终?”
“重点在这儿吗?”
岳淇扭扭捏捏不肯要,最后拽着宝全,从侍卫里找了个二十五岁的。
“刘志大哥,给你个儿子。”
“我有儿子。”
“再要一个,小姐给的。”
何江月在柳树下面笑得直抽抽,正乐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岳淇。
是尔雅,之间她掂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岳淇,出事了!小姐丢……”
何江月跟尔雅微笑挥手。
尔雅一脸幽怨地看着何江月∶“小姐,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我在外边酒楼里住的。”何江月把尔雅拉到身边坐下,给她整理跑乱的头发。
尔雅委屈地抱着何江月,埋怨道∶“怎么不叫我去啊?府里都说你丢了。”
“没丢没丢,在这呢?”何江月搂着尔雅给她拍背,“府里是怎么说的?”
“说小姐喝醉了,没跟晟王府的人一起,自己出宫门了,找不到了。”
何江月又问∶“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五小姐昨夜跌入荷花池了,世子为了救她,把头摔破了,太医过来忙活半晌午了。”说完这些,尔雅气鼓鼓地瞪起眼睛,“他们都忙着照顾五小姐和世子,没有一个关心小姐的,我都急得团团转了,都没人说出去找小姐,我气死了!”
何江月搂着自己的小丫头,安心不少。
昨天晚上的事,应该不会有脏水往她身上泼了,但是昨晚没能成事,后面的招数,一定会更加阴险。
京城的日子,得快点想办法结束。
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