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月感到很苦恼。
如今靖州局势稳定,按照原本的计划,该研究一下攻打荣氏的具体事宜。
但是,此处应有但是。
苏瑾玉你为什么跟个男鬼一样天天缠着我?
何江月刚从房间里出来,身后的门帘还没来得及落下,苏瑾玉已经满面笑容的出现在何江月面前。
“唉,表哥。”何江月带上乖巧的微笑,配合着表兄妹的戏码,“表哥在等我吗?”
苏瑾玉也是演上瘾了,毫无心理负担地受了“表妹”的颔首礼,并合上纸扇,还了一个回去。
“月儿表妹,此值人间六月,正是赏荷佳期,为兄已在清波湖畔设下小宴,若表妹不嫌云川的水酒寡淡,就请赏个薄面吧。”
何江月一头雾水,你又要闹哪样?以及你真有云川的酒?
演戏全套必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罢了罢了,这只太子行事刁钻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在他大事不掉链子,人品还凑合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至于赏荷小宴……
何江月还没有考虑好,何使君路过,替她做了一个决定。
“明洇,月儿,你们两兄妹站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啊?”
“爹爹……”
何江月本来想说只是凑巧遇见,才说两句闲话,却被苏瑾玉先一步夺去了解释机会。
“叔父,侄儿早上路过清波湖,看见湖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所以,我想带月儿表妹也去看看。”
何江月睨了苏瑾玉一眼,你在说什么?战事在即,你说赏花,偷懒偷到脸上真的好吗?
本以为何使君会斥责两人贪玩,但没想到何使君却一改严肃,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笑容,让两个人快去,好好玩儿,不用回来吃饭。
有了何使君作主,何江月便跟在苏瑾玉后边,带着满腹疑惑,往清波湖的方向走。
“诶,月儿,你回来一下。”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何江月突然听见何使君叫她。
听见第一声的时候,何江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住了脚步,回头去看,看见何使君还在对她做“回来”的手势,这就确定父亲是在叫她了。
何江月跟苏瑾玉打了招呼,又回到何使君身边∶“爹爹,您叫我有什么事要吩咐?”
何使君拉着何江月的手,背过身去,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超级认真地说∶“晚上可得回来啊!”
何江月∶“……”
苏瑾玉把何江月往清波湖带,一路上都在憋笑,而且是那种做了坏事却没被戳穿的得意而又讨厌的笑。
何江月受不了了。
“苏瑾玉……”
“叫表哥!”苏瑾玉假装严肃,把何江月的话截住,“当心隔墙有耳。”
何江月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火气∶“你到底对我爹说什么了?”
苏瑾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说什么呀。”
“不可能!”何江月无情戳破,走到苏瑾玉前面,直视他的眼睛,“我爹那状态根本就不对劲,你肯定给他说什么了!”
苏瑾玉被拦住路也是无法,只好给何江月解释∶“我只是说我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请月儿表妹照顾我一点,仅此而已。”
但何江月不认可他的解释。
“跟你认识这么多天,你总是骗我,你总是瞒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急得跳脚,什么都要自己猜,你就在旁边看着偷笑!”
苏瑾玉突然弯腰,靠近何江月,两张脸近得有点过分。
何江月也是第一次离一个男人的脸这么近,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这心跳让她感到耻辱,耻辱在心里,心就虚了,心虚了,气势也弱了,气势弱了,目光流出来的,就只剩下小女儿的娇羞。
“每次都要猜呵?”
苏瑾玉的腰又弯了一分,跟何江月错开脸,靠近她的耳朵。
少年说话时的口气拂起少女鬓边的发丝,比六月的风还暖。
“既然能猜到,那么,这次也自己猜吧……啊!”
白色的裙摆下边是一只缀着白色绒毛的绣花鞋,绣花鞋的下边是一双黑缎千层底的靴子。
美丽诱人的天池下面是灼热的岩浆。
娇羞的极点是爆发!
苏瑾玉自呱呱落地那天起就在当太子,金尊玉贵地养了十八年,不说没受过一点伤吧,但从来没人踩过他的脚。
劲儿还那么大!
苏瑾玉气急败坏地看着何江月,一只手在她面前指指点点,但面对着那双澄澈含露的清眸,到底没舍得发作,袖子用力甩下去,“哼”一声。
“我要告诉你爹,你欺负我!”
“你有病吧!”
苏瑾玉把手背在后面,弯腰去看何江月,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生气了?”
何江月低下头,不和苏瑾玉对视∶“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生气。”
苏瑾玉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给何江月弄烦了。
“生气就生气,有什么稀奇的?”
苏瑾玉却说∶“很稀奇的,从来没人在我面前生气,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只有我会生气……我以为我有病。”
何江月∶“……”
确实病得不轻。
何江月在心里骂苏瑾玉一句,刚骂完,就品出别的滋味来。
一个深受宠爱的太子,身边人都在伪装,伪装得不像正常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是没一点心思,想长成一个正常人都很难。
真不知道这位活在虚假世界里的太子殿下,是从哪里学来的世故,还有……体贴。
清波湖小宴,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怀着小心思。
何江月在想,跟苏瑾玉靠近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羞耻?
苏瑾玉在想,何江月生气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思索无果,稀里糊涂喝了两肚子酒,留下了桌子上四盘几乎没动的菜,以及包厢小榻上的两个醉死过去的人。
何江月是被冷清明的凉气冻醒的,虽然是六月天,但是没有被子,窗户也没有关,足够把人冻得缩成一团。
何江月一缩再缩,终于缩不动了,才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陌生,但陌生中还带着一丝熟悉。
扶着小榻中间的茶案起来,何江月看见茶案的另一边是苏瑾玉,他耐力好,还在研究缩团子。
何江月如遭雷击。
天呐!这是一晚上没回去啊!
绝望到极点是躺平。
何江月脑子一空,又躺回去了。
就躺了一下,马上弹起来了,因为城中响起了号角声。
这是有战事发生!
苏瑾玉夹着胳膊从小榻上艰难地坐起来,睡眼惺忪。
“荣氏打过来了。”
何江月大吃一惊∶“你不是没批粮草吗?”
“靖州情势不稳,我肯定不批啊,但现在挺好的。”
何江月愤怒地甩过去一个枕头,把苏瑾玉砸倒∶“你提前说一声啊!”
苏瑾玉无比委屈∶“这怎么说?我一个云川小子,知道暻晗国几时进攻,像话吗?”
何江月无奈地说∶“你给我说呀……”
说完这一句何江月就后悔了,靖州大小姐知道暻晗国几时进攻也不像话!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其中很多信息,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提前知道的。
敌军偷袭,就是不知道的时辰的。
一切照旧,不要紧张。
在整个准备作战的过程中,何江月都能保持从容,直到知道苏瑾玉要亲自上战场,才终于绷不住了。
正常打仗的时候,不会在队伍里面掺敌国太子的!
看着战甲装扮的苏瑾玉骑在马上,何江月相当惶恐。
不是,这位太子,我很理解您想亲自打击政敌的心情,但是如果您在这里出了意外,咱们两家可是要真打仗了喔。
“叔父!侄儿愿打头阵!”
何江月看向何使君,内心咆哮∶爹啊,千万不要答应他!
何使君捋捋胡须,颇有一副长辈看到晚辈成长的欣慰∶“吾儿有志气!”
苏瑾玉带着一队人马上了。
带着多年夙愿,他上了!
何江月在观战台上求遍神佛,可不能让那个祖宗在这儿出事啊!
战事持续了两日,何家有这位知道一大堆暻晗**机的明洇公子加持,不出意外地大获全胜。
最后的结算画面∶大帐里面,何使君喜上眉梢写奏章,大帐外边,苏瑾玉军旗杆下看人头。
那个人头的主人,名叫荣威,是荣太后的亲侄子,荣氏家族如今的二把手,如果硬要跟苏瑾玉算辈分的话,苏瑾玉应该叫他表叔,但是苏瑾玉亲手把他杀了。
庆功宴进行到后半场,苏瑾玉趁大家不注意他,溜出帐外,何江月去追他。
“太子殿下……”
苏瑾玉回头,欢喜地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就是合作结束了。
千言万语瞬间散成不见影儿的云雾,何江月小声“嗯”了一声。
“何小姐,春风在关口接我,我该走了。”
“嗯……我送你过去吧。”
何江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等她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妥当的时候,苏瑾玉已经同意了。
“好啊,有劳何小姐了。”
何江月垂下头,不言不语,与苏瑾玉并肩而行。
苏瑾玉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了∶“何小姐,这次回去,我要跟我爹好好盘算一下,荣威死了,我得往纪城掺人,掺我的人,用不了多久,纪城,就能收到我手里了。”
何江月的步子滞了一下。
苏瑾玉依旧细心∶“怎么了?”
何江月索性停下来,看着苏瑾玉∶“纪城到了你手里,那我们……”
“那我们就能在一起玩儿了。”
其实何江月想问的是∶那我们就变成敌人了吗?
何江月食言了,她只送到半路,就逃回来了。
苏瑾玉,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从容坦然?
我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