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8年5月26日,上午9:45,治监局大楼外
晨光像稀释的昙铜溶液,在米白色建筑表面流淌。岳扬帆的制服肩章在阳光下泛着墨蓝色泽,与治监局大楼底部血管状的暗琥珀色管线形成微妙反差。
正门的全息LOGO——剑与眼睛的图案每隔3秒会渗出一滴琥珀金色液体,在地面蚀刻出【联合体】的字样。
治监局,全称联合体治安监管局,维持社会治安的治安局的上级机关,主要职能是管理各地治安局、协同跨地区行动、以及……
管理昙铜监控。
也就是说,治安局是没有监控权的。他们看到的录像,全是治监局让他们看到的。
“扬帆!”楚鹤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右臂的铆玉义肢在阳光下流转着军工级墨蓝,米白色制服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弹痕——那是当年为掩护岳扬帆留下的。
岳扬帆回过头,淡定地对楚鹤打招呼:“师父,早上好。”
“哎呀,快别这么叫了!”楚鹤连连摆手,笑容爽朗,但那颗铆玉义眼却发出细微的“嗡”声,瞬间精准地对焦在岳扬帆脸上,“如今我就是个混日子的老家伙而已……”
“是啊扬帆,你可别取笑他了,”另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插了进来。
楼壹缓步走近,银丝眼镜衬得他儒雅非凡,铅灰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他整理袖口的动作优雅得如同在保养一件精密武器,白手套边缘,一个陈旧的白塔徽记若隐若现。
“楚副局长又迟到?看来需要重温一下《联合体治监局工作守则》第64条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弦音。
“你不一样迟到了!”楚鹤大声叫嚣,“局长有特权吗?……”
“我打完卡了,刚刚是出外勤。”
楼壹语调平稳,银丝眼镜的镜片边缘无声地浮现出只有本人能看到的微型数据流:
【环境温度:27.5℃|监控效率:92%|‘休眠记忆点’记忆提取:已激活】
“近期持续高温,”他目光扫过刺眼的阳光,“各处昙铜监控的工作效率,恐怕会比往年更早地出现衰减。”
“今天来开会就是和温度有关吧。”岳扬帆适时开口,直指重点。
楼壹微微颔首,转身向那栋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大楼走去,并示意两人跟上。
“下周将迎来大幅升温,”他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话题,“城市用电峰值,加上暑期虚拟娱乐浪潮——”
岳扬帆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的温控装置,红色的数字显示着16℃。太冷了。冷得不正常。
“——这跟治安维护有什么关系?”他打断道,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昙铜的熔点是70℃,夏季的温度根本——
“到了。”楼壹的声音突然切断他的思绪。
三人踏入会议室的瞬间,岳扬帆的呼吸一滞。刺骨的冷气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激得他后背瞬间绷直。全息投影里,女主播的声音断断续续:
“……市民反映,强烈的既视感……”
他的视线被投影角落吸引——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数字:
64。
空调系统的嗡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楼壹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声音像从冰窖里传来:
“65℃,是昙铜监控核心的自毁温度……”
他缓缓转身,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锁死岳扬帆:
“——而64℃……则是精准控温点……”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会触发自毁程序。有人称之为‘记忆传输的临界值’。”
会议室陷入死寂。
“噗——!”楚鹤突然拍桌大笑,震得桌上的水杯一跳,“局长你又吓唬小朋友!”他的义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右手重重拍在岳扬帆肩上,掌心烫得像块烙铁,“瞧把咱们副局长吓的!”
岳扬帆喉结滚动。64。65。两个数字在他颅骨内碰撞。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他自己。楚鹤。楼壹。
墙壁上“夏季治安维护”的横幅鲜红如血。
全息投影里,女主播仍在播报:
“……银白色迷宫的梦境……网络热议……”
“网络谣言。”楼壹看了眼全息投影,淡淡地总结,“这是对‘联合体’的抹黑,治监局现已拟写辟谣声明,希望这种妨害秩序运行的声音能减少……”
“我们需要一位形象代言人”他的指尖划过岳扬帆的肩章,手背上一闪而过的白塔徽记刺得人眼疼,“毕竟当年'雪鸮'小队的故事,最能诠释白塔精神。”
楚鹤突然按住岳扬帆的肩膀,掌心温度烫得惊人:“记得战争停止那天吗?”他的义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如果没有白塔的昙铜技术,‘雪鸮’也非战无不胜……”
岳扬帆机械地点头,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瑟莱茵的警告声混合着电子噪音在耳道里嗡嗡作响——“休眠记忆点”确实存在,记忆监控不是天方夜谭!
“哔——!”
空调警报突然尖啸,猩红的“65”在温度计上疯狂闪烁。
楼壹修长的手指捏起温度计,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表情:“故障了——”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岳扬帆喉结滚动。
这时他耳蜗里的微型通讯器却突然响了,瑟莱茵的声音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传来:“副局长,副局长~能听清吗——”
“我在你衣服口袋里藏的小型电子蛞蝓‘奎桑提’还活着吧’,我的上一条蛞蝓‘烈焰男孩’都被烤熟了——”
米粒大的电子蛞蝓正在分泌黏液,把制服内衬黏成恶心的胶质块。岳扬帆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混蛋甚至给入侵设备起了恶趣味的名字!
“麻烦您想办法把它贴在某个电器上,让它寄生一下,我好黑进治监局的数据库——”瑟莱茵聒噪的声音在耳蜗里像个烦人的混球,“副局长,您现在的体温比标准值高了0.3度——紧张会影响电子蛞蝓的黏着性~”
岳扬帆:“……”
瑟莱茵这混蛋,竟然还敢指使上级……现在只能想办法找到一个电器。
“师父,”岳扬帆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有个下属……”话到嘴边突然卡壳,瑟莱茵那张欠扁的脸在脑海中闪过,“……特别仰慕治监局的咖啡机。”
楚鹤的铆玉义眼闪过一道数据流:“姓瑟的外国人?”
岳扬帆无语:“……”
这句话明显有语病,都“外国人”了,怎么可能姓个白塔的姓?
但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哪有什么外国人啊,大家都是‘联合体’的同胞。”
楚鹤突然大笑,军用义肢拍在岳扬帆肩上发出金属闷响,“上周给食堂营养剂里灌糖浆的小疯子?”
岳扬帆嘴角抽动。原来食堂系统被黑是这种幼稚方式——难怪“烈焰男孩”会变成焦炭。
楼壹突然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温度计残骸:“这样啊,那扬帆跟我来吧。真稀奇啊,你竟然开始体贴下属了……”
“……不用麻烦特意把我带过去,”岳扬帆头疼,“您给我指路就行。”
“怎么那么生分,”楼壹不赞同地摇头,“正好我也需要提神,一起去吧。”
岳扬帆:“……好。”
*
2078年5月26日 10:30 治监局茶水间
咖啡机的液态金属菜单泛着珍珠光泽,岳扬帆“不小心”碰翻糖罐的瞬间,那颗伪装成砂糖的电子蛞蝓精准落入白色颗粒中。
“扬帆也有失手的时候?”楼壹的银丝眼镜映出糖粒异常的生物电信号。
他弯腰时,距离那颗会动的砂糖仅有3厘米,“咦?砂糖会动?”
岳扬帆一脚踩住“糖粒”:“你看错了吧?治监局连砂糖都AI化了?”
微型通讯器里瑟莱茵尖叫:“别碾!那是老子最后一条蛞蝓!”
“……那小子要十勺糖。”岳扬帆干笑着将碎渣扫进垃圾桶,铆玉作战手套在金属桶沿蹭出刺耳声响,“他最近……血糖有点高。”
楼壹镜片上闪过【谎言概率87%】的淡红提示。
他优雅地搅拌着咖啡,杯底的海马刻印在液体漩涡中若隐若现:“代我向瑟莱茵问好。”
转身时,制服后摆扫过咖啡机侧面——恰好遮住了监控镜头,“他上次篡改的食堂营养剂配方……甜度刚好。”
0.5秒的监控盲区里,垃圾桶传来“咔”的轻响。
岳扬帆盯着自己映在咖啡机表面的扭曲倒影,在心里把瑟莱茵的机房炸了二十遍。
*
11:00,治安局副局长办公室
岳扬帆从口袋里摸出微型投影仪,金属外壳上还沾着垃圾桶的咖啡渍。他盯着那团污渍看了两秒,忽然想起楼壹转身时制服下摆扫过监控的0.5秒——那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滴——”
一声轻响,奎桑提的全息影像在他掌心展开。这只电子蛞蝓正茫然地转着圈,甲壳缝隙里卡着几粒咖啡渣,触须耷拉着,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天哪,这么惨?”瑟莱茵斜倚在门框上,语气莫名阴阳怪气。昙铜手环泛着冷光,投影出“奎桑提”三个跳动的字符。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嘴里的咖啡味棒棒糖,浅栗色的卷发乱晃。糖棍指向岳扬帆制服下摆那片可疑的污渍,“副局长大人该不会真把它扔进厨余垃圾桶了吧?”
“闭嘴!”岳扬帆微笑,将冰拿铁重重砸在金属办公桌上。杯壁凝结的水珠受震滑落,在黑色桌面上蜿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是一个未成形的“64”。
他屈起食指轻叩桌面,“数据呢?”
瑟莱茵抬起手腕,手环投射的全息画面突然剧烈扭曲。电子蛞蝓背部的投影屏闪烁几下,化作雪花噪点,一个机械童声断断续续地吟诵:“白塔……眼睛……融化……”
奎桑提兀自蠕动了一会儿,忽然传回了一段全息录像:一副冰冷复杂的代码图。
画面突然稳定,一段全息录像浮现——冰冷复杂的代码图在空气中缓缓旋转,线条交错,诡异地拼合成一个海马的形状。
岳扬帆盯着那图案,心脏骤然紧缩。
“有意思吧?”瑟莱茵歪头,棒棒糖在齿间轻轻一磕,“‘休眠记忆点’……就是往目标大脑海马体里塞个微型神经标记。”他指尖一划,代码图分解重组,化作一颗大脑的3D模型,海马区亮起危险的红光,“平时休眠,跟不存在似的,但一旦激活……”
他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就能远程提取、回传,甚至篡改记忆~”
“市民们梦见的迷宫,”瑟莱茵打了个响指,全息影像立刻扭曲成错综复杂的银色通道,“就是海马体被入侵后的具象化表现。”
岳扬帆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他突然想起上周那个报案的女人——她坚持说自己梦见庞大的银色迷宫。
瑟莱茵并没有停下,而是极快地调出一张岳临风的照片和一张代码图,“而他早就发现了这点。”
他指尖一划,代码图骤然放大,底部浮现一行极小的时间戳:
【2077.9.25 岳临风-记忆防火墙】
岳扬帆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临风去世前三个月的时间戳。他们最后那次见面,弟弟确实提到过正在开发某种记忆加密协议,可他当时忙着处理白塔城的暴动案……
“奎桑提只拿到了片段。”瑟莱茵突然凑近,咖啡糖的气息扑在岳扬帆脸上,“完整的防火墙代码应该还在治监局的主服务器里。”
“耐心点,奎桑提还没走到……你六年前的记忆估计也被锁在那里。”瑟莱茵用指节轻敲胸前悬浮的全息胸牌,“维瑟尔”的姓氏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对了,我姐姐下个月结婚。记得批假。”
岳扬帆拉开抽屉取出红包,指尖触到一张旧照片——去年全家福里,临风的位置空着,只剩一个相框孤零零摆在茶几上。他默默把红包厚度增加了一倍。
“……别想着偷懒。”
瑟莱茵端起那杯冰拿铁,阳光透过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琥珀色光斑,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杯壁的水珠无声滑落,在代码图的海马轮廓旁,汇成一个完整的“65”。
2078年5月26日 18:40 城西·岳扬帆公寓门口
暮色将路谏冬的影子钉在门前。他摩挲着那支刻有“L-101”的神经绘图笔,刻痕的暗红微光在楼道里明明灭灭,像未干的血迹。
“又是你。”岳扬帆的铆玉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这次又是什么借口?”
“来吃糖~”路谏冬熟门熟路地跟进来,“松露巧克力很好吃哦~”
“没了……”岳扬帆的话戛然而止——路谏冬将神经绘图笔抵在他胸口。
笔尖刺破制服的瞬间,岳扬帆的视网膜上炸开一串乱码——那是只有他和临风才能使用的加密信号!
他诡异的墨蓝眼睛自动对焦。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在放大20倍后显露出岳临风熟悉的字迹
——【救他】。
他呼吸一滞。
——救谁?路谏冬?
“他死前……”路谏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这支笔交给了我。”
“不是你杀了他?”岳扬帆明知故问——真正的凶手穿着白大褂,是岳临风的“老师”。
“啧,都说了我不是……”路谏冬眉头皱起来,“不要‘凶手凶手’的叫,难听死了。”
岳扬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下意识地移向腹部。
监控录像里缺失的片段、治监局报告中漏洞百出的“黑、帮火并”说辞……此刻都化作胃里翻涌的酸水。
“这东西是加密的,我们去找裴七解锁吧?”但路谏冬并没注意,而是收回笔,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别开玩笑了!“岳扬帆一阵眩晕,忍不住呛他,“黑市的人而已,还能把这个打开?”
一听“而已”二字,路谏冬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仿佛被戳到了痛处。
“精英副局长大人,”他慢慢咧开嘴,笑意不达眼底,“你以为这支笔为什么在我手里?”
他猛地扯开后颈的衣领,露出脊椎上狰狞的伤疤——一道被粗暴缝合的、直通整个脊柱的旧伤,周围蔓延着钴蓝色的机械纹路。
“因为只有‘漆黑之刃’……”他轻声说,“才最适合帮人干脏活啊。”
岳扬帆瞳孔骤缩。
——路谏冬是“漆黑之刃”,传闻中的刽子手。
他当时就在现场,是第三人。
岳扬帆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早该明白的。
监控里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临风尸体上的枪伤……所有线索指向同一个答案:某人合谋治监局杀了他弟弟,让路谏冬背了黑锅。
而临风留下的【救他】——
是救路谏冬这把染血的刀。
但……他看向路谏冬额角的擦伤,已经完全好了。而那到脊柱上的狰狞伤痕,像是个笑话。
“你早干嘛去了?!”
他突然发难,猛地将人掼在墙上,展柜里的昙铜军工章哗啦落地。就像临风尸体上那块琥珀色的智能腕表。
路谏冬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铆玉脊椎迸溅的火星照亮了岳扬帆狰狞的面容。作战手套的金属纤维深深陷进他的衣领,勒出一道濒死般的褶皱。
“你早干嘛去了?!”岳扬帆的咆哮带着血腥气,“在现场为什么不救临风?!”
“因为那时候……”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从机械与血肉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我的控制协议里写着【旁观模式】啊,副局长大人。”
岳扬帆如遭雷击。
——这正是昙铜手表里,临风嘶喊的最后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