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长——”
黏腻的尾音像融化的太妃糖,在密闭空间里拉出丝来。
瑟莱茵斜倚在门框边,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琥珀色的昙铜耳钉随着咀嚼不断反光。
他歪头看了眼岳扬帆手中的铆玉残片,突然吹了个咖啡味的泡泡:
“哇哦~私藏证物?这够扣三个月奖金了。”
岳扬帆面无表情地将铆玉残片滑入内袋,金属与衣料摩擦发出危险的沙沙声,言简意赅:“你的权限进不来这里。”
“当然进不来~”瑟莱茵晃了晃手腕,昙铜手环投射出伪造的电子签名。
“但您昨晚和路谏冬在档案室‘约会'的4K影像……”他忽然贴近,咖啡的气息喷在岳扬帆耳畔,“你砸坏的是治监局的眼睛,不是‘灰雀’的呦~”
阴影中,岳扬帆的拇指扣上了配枪保险。
“别紧张嘛~‘灰雀’多可爱~”瑟莱茵突然后跳两步,从手环里弹出一段全息录像,“看看这个?您弟弟临终前半小时的监控——虽然被删得七零八落……”他敲了敲太阳穴,“但幸好我在治监局的数据库里养了电子蛞蝓。”
监控影像里,熟悉的身影刚从灰港夜店后门退出来,似乎面对着什么人。监控断续传来岳临风颤抖的声音:“……老师……那支笔……求您……”
岳扬帆的瞳孔骤然收缩:老师?凶手不是路谏冬吗?他肯定不是临风的老师。
而画面里,岳临风的视线突然向旁边闪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人……
可监控并没有拍到现场的第三人,画面变成了满屏雪花点。
“老鬼的死亡报告我帮你改成‘心脏骤停’啦~”瑟莱茵突然用咖啡糖纸折了架小飞机,“虽然实际死因是……”纸飞机精准扎在冷冻仓上,“脑浆沸腾?”
“站住。”岳扬帆的声音比铆玉还冷,“你想要什么。”
瑟莱茵转身时,制服裤口袋露出半截柯基犬挂件:“后天团建去狗咖怎么样?你撸狗,我帮你黑进治监局内网查‘休眠记忆点’……顺便……”
他突然压低声音,“……查查为什么您六年前的记忆档案,被人涂成了马赛克?”
走廊灯光将瑟莱茵的背影扭曲成怪物,哼唱的童谣飘回来:“白塔的眼睛眨呀眨~说谎的孩子要融化……”
“奖金。”岳扬帆把手放开枪,盯着瑟莱茵消失的方向,“扣一年。”
*
2078年5月25日,15:00,治安局副局长办公室
岳扬帆关上办公室门的瞬间,浓烈的巧克力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金箔糖纸——那张写着【我下午来找你】的治安局特供巧克力包装纸还带着余温。
“饲养员在找这个吧?”
路谏冬的声音近在咫尺。银白发的改造体不知何时已经贴近,手中把玩着一把铆玉匕首,刀刃上的螺旋纹路与老鬼运送的那批货如出一辙。
岳扬帆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冰凉的指尖却已经抚上他的后脑,仿佛在寻找什么——但他们都知道,那里神什么都没有。
“你又来干什么?”岳扬帆抓住路谏冬的手腕,拉开两人的距离,余光扫过办公桌上堆积的金箔纸团,微微蹙眉:这家伙今天到底吃了多少巧克力?
耳蜗里的微型通讯器适时响起瑟莱茵的声音:“副局长~我反黑成功了呦~路谏冬的数据记录里显示他确实去过黑市的一个未知矿洞。”
又是黑市。那个白塔城永远无法愈合的化脓伤口。
岳扬帆看向路谏冬,却突然捕捉到了改造体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眼神仿佛在透过他看向某个逝去的影子。
岳扬帆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了配枪,金属的冷意让他快速冷静下来:“带路。去矿洞。”
……
矿洞里的空气带着金属氧化的腥甜。零星的墨蓝色的铆玉原矿在探照灯下泛着水银般的光泽,原生螺旋纹如同风暴之眼般在岩壁上蔓延。
岳扬帆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这些天然形成的纹路正是军工级铆玉子弹的标志性膛线雏形。
【“联合体”未登记的废弃铆玉矿】的加密信息刚发送出去,路谏冬懒散的声线就在洞穴中回荡:“这里是‘漆黑’的遗产。”
岳扬帆的目光钉在对方后颈那个扭曲的数据接口上。“漆黑”组织早已覆灭,但这个废弃矿洞的开采痕迹……
“所以这就是你认识老鬼的原因?”他慢慢转过身,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配枪上,“‘漆黑’的余孽还在做铆玉生意?”
岩壁上的某块铆玉突然反射出异样的光。岳扬帆眯起眼睛——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但他没有看到,摄像头底部外壳上刻着彼岸花的纹样。
“嗒、嗒、嗒。”
“扬帆,”治监局副局长楚鹤拖着狭长的阴影,从矿洞外走进中心巨大的空腔,说话声引起阵阵回音,“这里由‘联合体’接管——不用忙了。”
岳扬帆的瞳孔收缩了一瞬:黑市,是治安局的管辖范畴,他查这里再正常不过
——但随即他就了然,铆玉属于“联合体”垄断资源,直接接手这个废弃矿洞,合情合理。
路谏冬的指尖悄悄勾住岳扬帆的衣角,天空蓝的眼眸在昏暗的矿洞里异常明亮:“巧克力时间到了,饲养员。”
岳扬帆回头望着那双眼睛,胸口的烦躁奇迹般平息,轻轻点头:任由对方将自己带离这个充满秘密的洞穴。
而矿洞深处,几块被刻意掩盖的新鲜开采痕迹静静躺在阴影里,等待着下一个发现者。
2078年5月25日,18:47,城西·岳扬帆公寓门口
暮色将走廊染成琥珀色时,岳扬帆在自家门前踩到了一个“障碍物”——穿着卡通T恤的路谏冬正蜷缩在他门前,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
暮春的余晖透过走廊窗户,在那头银发上镀了层快融化的金边。
“你知道自己通缉令上的赏金够买我的公寓吗?”岳扬帆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
他故意没去看对方突然亮起来的蓝眼睛——太像了,那个永远停在二十一岁的青年也曾这样仰头望他。
门开时带起的气流掀起路谏冬的刘海,露出额角一道碍眼的新鲜擦伤。
岳扬帆的视线在那处停留了0.3秒,扔出一双拖鞋。蝙蝠侠logo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投射出“HAHAHA”的荧光字样,刺得两人同时眯起眼。
“换鞋。”岳扬帆转身时作战服腰带擦过门框,“我去换衣服。”
路谏冬盯着脚边这双过小的拖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某个人的遗物。他蜷起脚趾,突然失去了一贯的伶牙俐齿。
卧室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当岳扬帆再次出现时,路谏冬的吐槽欲战胜了理智:“白POLO衫?您是要去黑市还是家长会?”
那件衣服简直在发光。
“只剩这件了。”岳扬帆把棒球帽檐压到眉骨,“其它的都当睡衣了。”
路谏冬瞪大眼睛:“你自己在家还穿睡衣?!”
岳扬帆的喉结不悦地动了动。烦人的小鬼。
伪装还在继续。他又往嘴唇上涂抹劣质唇彩,油亮如香肠。路谏冬突然忍无可忍地伸手,抹掉那团糟糕伪装:“够了。”指腹残留的巧克力试吃品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你弄成这样更像变态。”
岳扬帆打掉他的手,转身出门。胸有成竹他会跟上来。
走廊感应灯突然熄灭。
黑暗里,岳扬帆摸着裤袋里路谏冬捏他脸时塞进的追踪器——学艺不精的小鬼。
灯重新亮起的瞬间,身后路谏冬轻声问:“饲养员,你一直戴着温柔假面……不累吗?”
“……”岳扬帆少见地噎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临风也是这样,总能把伪装下的真实看得透彻。良久,他叹了口气:“……小孩子别多想。”
接下来便是沉默,直到离开楼道。
外面天色渐晚,街上的霓虹灯牌在他们头顶依次亮起。路过“甜蜜蜜”甜品坊时,路谏冬变魔术般掏出一盒巧克力麻薯。
“咕噜噜——”岳扬帆的胃袋适时发出抗议,在持续26小时的饥饿罢工后终于投降。
路谏冬很珍惜地盯着那盒麻薯,挣扎地捏起一颗,转头看向岳扬帆:“你……要不要尝尝?”
“……谢谢。”岳扬帆接过。
他的指尖蹭过路谏冬,后者感到皮肤上有一层过电般的酥麻感。那颗金属心脏过载般停跳了一拍。
岳扬帆面色如常,他小口咬开麻薯外皮,香浓的巧克力馅料溢出来,甜腻直冲脑门。
路谏冬突然别过脸。
暮色中,岳扬帆鼓起的腮帮让他想起某个雪夜——那时他刚黑进“灰雀”,监控画面里年轻的副局长正吃着弟弟做的便当。
*
2078年5月25日,20:30,城西边缘·黑市
黑市笼罩在霓虹灯的品红与冷蓝光污染中,空气中飘着劣质昙铜和铆玉燃烧的刺鼻味。
昙铜监控在此处信号断续,形成治安盲区。
路谏冬领着岳扬帆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终扎进“锈巷”最深处,停在一家逼仄的小店前。
它被挤压在一家义体维修铺和一家诊所之间,门口一块歪斜的霓虹招牌,灯管拼凑出“第七当铺”四个字,光芒微弱且频闪,如同垂死的萤火虫。
每一次霓虹抽搐,都在潮湿、布满锈迹和涂鸦的金属墙面上投下一条刺眼的品红标语:
“治安局的狗禁止入内”。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弹孔的玻璃柜台。劣质的油黄色液态昙铜粘液般包裹在玻璃裂痕内部。
柜台上陈列着去年的“绝版”可乐罐、印着全息二维码的仿古纸币、几件粗制滥造的赝品古董,以及一个格格不入的、异常精美的糖果罐。
柜台贴着手写标语:
“当秘密,换糖吃——但小心蛀牙。”
“不问来路,不保售后。”
“裴七!”路谏冬熟稔地朝店内幽暗处喊道,“大生意!买情报!”
“来了,稍等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接着,一个高瘦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裴七套着一身肥大的灰色工装,右眼戴着单片昙铜镜。
工装裤口袋里探出的一截机械触手,正贪婪地吸附在柜台内部的液态昙铜上,随着吮吸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触手尖端还不时愉悦地颤抖。
他抬起头,单片昙铜镜反射的光斑滑过岳扬帆略显苍白的脸:“啧,这位客人……面生得很呐。身上……有股子不讨喜的‘狗味’。”
“狗味”二字落下的瞬间,岳扬帆脸上还挂着笑,兜里的微型追踪器却已被他指间无声捏碎。肌肉记忆让他的手悄然滑向腰后藏匿的铆玉匕首。
“裴七你少放屁!”路谏冬反应极快,一把揽住岳扬帆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按住他摸向匕首的手腕,脸上堆起熟络的笑,“这是我同学!他弟在灰港那边走丢了,急得很……”
“灰港?”裴七的机械触手突然僵直,昙铜镜片上划过一串乱码,“去年圣诞节?”
路谏冬点头:“就知道你有路子。”
“行吧,”裴七撇撇嘴,像是做了多大让步,“看在你‘霜糖’的面子上,普通情报……就让你花钱买吧。”
岳扬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裴七”这个名字的熟悉感骤然清晰——瑟莱茵曾抱怨过:“裴七那破麻将机,十局九流局,剩下一局让你胡个屁胡,得垃圾情报!”
胡麻将换情报?路谏冬却能直接买情报……
裴七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晃了晃,语速轻快:“二十万一条。童叟无欺。你要几条?”
“喂!抢钱啊你!”路谏冬刚想跳脚砍价,旁边一直沉默的岳扬帆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
“你有多少线索?我全买了。”
“爽快人!”裴七猛地一拍大腿,触手都跟着兴奋地抖了抖,“说说,你弟弟叫啥?长啥样?我给你翻翻底档……”
“岳临风。”
“哦~”裴七拉长了调子,脸上却并无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他不再多问,直接掀开柜台挡板,“里边请吧,两位。”
办公室比店面更加杂乱逼仄。地面污秽不堪,墙壁覆盖着层层叠叠的涂鸦和各式通缉令,其中一张路谏冬的通缉令尤为醒目——脸上被人用红笔加了两撇猫胡子。
一张破旧不堪的办公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桌上却意外地摆着一台擦拭得锃亮的显示器,桌下主机外壳上赫然烙印着“昙铜核心”的标志。
幽蓝的屏幕光芒亮起,映照着裴七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
突然!
墙上那张画着猫胡子的路谏冬通缉令发出刺耳的“嘀嘀”警报。画像上的红色猫胡子如同被高温炙烤的蜡油,开始融化滴落,露出被刻意覆盖的联合体治安局徽记。
画像上那双眼珠猛地一转,直勾勾地“盯”向了岳扬帆。
裴七敲打着键盘,突然出声:“岳临风……2076年1月忽然在黑市活跃。2076年12月25日在灰港拍卖会上拍下了儿童编号手环,2077年12月25日再次参加灰港拍卖会,并拍下一支神经绘图笔……然后……”
他敲下最后一个键,屏幕定格,空气中浮现文字投影:“……就没了。”
岳扬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猛地攥紧!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温热的血珠悄然渗出,逆流而上,浸透了休闲裤腰部的布料。
临风的尸体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经绘图笔!
裴七似乎没察觉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地又问:“对了,你弟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数字癖好?比如……101?”
岳扬帆喉咙发紧,几乎是无意识地嗫嚅道:“……也许……L-101……”
脑内闪过尸体血液汇聚成编号的诡异画面。
“哦?L-101?”裴七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单片昙铜镜片折射出幽暗莫测的光,“那听起来……很像‘彼岸花计划’里那些小白鼠的编号格式啊……”
他微微歪头,镜片后的视线锐利如针,“你弟弟……是不是被当成实验品了?”
岳扬帆抿紧苍白的嘴唇。“彼岸花计划”……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但仅限于最表层的治安局档案。
“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他没注意到柜台前,路谏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下一秒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裴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慵懒地向后靠在吱呀作响的破转椅里,机械触手慢悠悠地收回口袋。沉默在充斥着电子嗡鸣和灰尘气味的狭小空间里蔓延了几秒。
“知道这里……”裴七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为什么叫‘锈巷’吗?”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一划,悬浮在空中的幽蓝投影瞬间熄灭,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
“因为在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扭曲,“……就连治监局那些无所不在的‘眼睛’……都会生锈!变成一堆废铁!”
岳扬帆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反应,藏在腰后的铆玉匕首如毒蛇出洞,冰冷的锋刃瞬间抵上了裴七脆弱的喉结!
然而裴七并没有后退,刀剑刺破皮肤流下血珠。
他一把拽过岳扬帆衣领,将声音压进骨髓:“你弟弟……是被那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扔进炼狱的——64℃?那只是他死前通讯器的余温罢了!”
说完,裴七猛地松开手,仿佛刚才那充满杀意与秘密的瞬间从未发生。
那条机械触手不知何时又探了出来,尖端滴落的油黄色液态昙铜,“嗒”地一声,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瞬间蚀刻出一个清晰、诡异的眼睛徽记。
“请吧,两位。”裴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懒散,但眼神却冰冷一片。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送客姿态。
几乎是被半推搡着赶出办公室,岳扬帆和路谏冬踉跄着退到柜台边。就在岳扬帆心神剧震、脚步不稳之际,柜台边缘那个精美的糖果罐突然晃动了一下。
“叮铃——”
一颗包裹着玻璃糖纸的糖果从罐口滚落,恰好掉在岳扬帆脚边。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糖纸上清晰地印着“L-101”的字样。
鞋底碾过玻璃糖的瞬间,岳扬帆的目光凝固了——透过裂开的糖纸,内层赫然印着几个醒目的字:
“神经绘图笔”。
而在字迹下方,是密密麻麻、几乎难以辨认的蝇头小字——那分明是一份微型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