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女在苏府大吃大喝了一顿,指着好奇地趴在桌案旁偷看她的小药问:“你俩生的?”
须叶笑了。
“是啊。”清见道,“咋了你不同意?”
濛女又喝了口汤,“我不同意有用么?”
“你这次回京,恰好送了昔日的仇家一程。”须叶与她说道,“应该不是巧合?”
濛女道:“当然不是巧合。当年我带着你留给我的金子去了楼象,前不久,在那儿遇到了一个我爹以前的门生,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想必是张鸿云夺得相位的经过了。当年之事,须叶也略有耳闻。
“说什么?”
“他告诉我,原来害得崔家被满门抄斩的人就是徐召慎。”濛女望向须叶,“张鸿云不是在夺得相位之后才成了茂王党,他本就是个茂王党,所以才要夺得相位。徐召慎想要做皇帝,所以他才要铲除我爹这个政敌。”
须叶道:“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与崔家被抄有关,只是觉得,他并不值得你信任。”
“你当然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濛女无奈地笑,“这就是你当初不让我同他见面的原因么?”
须叶颔首,她当日的确不愿让濛女背负前世的仇恨,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像徐召慎这样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人,难保不会再祸害濛女一次。他此前虽然惦记着濛女,但在帝位之前,显然什么都不算重要。
濛女不怪须叶没有告知真相,只朝清见道:“都是你这个混账,竟然真的让徐召慎当上了皇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在旁边啃梨的清见突然被骂了一句,有点莫名其妙。
他只好走到别处去啃梨。
“嘿嘿,我是逗他玩的。”濛女朝须叶一笑,“恭喜你们,终于相知相守、破镜重圆了。”
须叶看着清见在庭中陪两个女儿嬉玩的身影,轻浅地一笑。他们能走到今日,也是实属不易,只是清见现在被革职待审,御史台的弹劾不断,还未完全走出困局。
幸而惠阻还在京中,他听闻清见受罚便入宫面圣去了,清见“两国通使”的身份还能保他一保。
濛女看着两个孩子打闹,忽而目光一黯,“你知道么?我今日站在丞相府门口朝里望,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在父母身边念书、写字。相府里的每一样物什,杜鹃花樽、芝兰屏风,都是我爹娘亲自添置的,我记得他们当日欢喜的模样,也记得他们为了物什摆放的位置,有过怎样的争论,张家入住后,我在相府为奴,看着张家的小孩打碎花樽,推倒屏风,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恨?”
苏府尚未买回时,须叶只是见了旁人将清见的画堂改作客堂,都难以平复心绪,更不要说濛女日日都与仇人在同一屋檐之下,会是怎样的心情。
倘若徐召慎果真爱惜她,又怎会忍心?
须叶想至此,安慰她道:“濛女,张鸿云已经死了,且将往事放一放吧。”
濛女颔首,“我只是恨他。”
须叶知道,他指的是徐召慎。他的确可恨,前世若非他为了栽赃梁王放出逃犯,须叶与清见也不会到那副田地,互相磋磨至死。
还好老天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修正前世的错误。
须叶对濛女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即可。”
*
不多久,御史从张党口中审出了当年丹参案的起始,张皇后参与其中,她亦被满朝弹劾废黜。徐召慎亏欠了文玱三年的皇后之位,终于在这个时候给了她。
须叶无法想象文玱会有怎样的心情,但她上位继后之后,又让应惜送了不少东西出宫,给思齐的,给小药的,给她和清见的,仿佛生怕他们吃亏,礼物已堆满了一个厢房。
这日,清见看着孩子们在房中一齐叠杯盏塔,景树忽而传来消息:“大人……废太子自裁了。”
清见脸上的笑意即刻凝固了,他将茶盏放到了一旁,“救下了么?”
“没有,说是文豫宫的宫人发现时,已经凉透了。”景树道,“有消息说自从他被定罪圈禁以来,就一直惶惶不安,夜不安枕、梦魇频发,这次张皇后被废黜,更是让他忧惧不已,故才……”
清见听到此处,双目一闭。
景树不再继续说云俨的事,改口道:“哦还有……御史台的陆减舟陆大人,想要见您。您此前说过病中不见客,我便替你回了。不过,陆大人让我转告一声,诸大人要提拔他做御史中丞,他不知该不该答应。”
如今没了张党的制衡,诸立轩逐渐势大,调了崔延回京执掌转运司不够,还要将陆减舟收为己用。
徐召慎行事总带些专断,过不了多久,他又得为了诸立轩头疼。
清见道:“他还在门口?”
景树颔首。
“告诉陆大人,他自己决定即可,如有什么不懂可以去请教前任御史中丞羊弥期。”清见道,“另外,如涉及我的案子,他不需要卖力袒护,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
诸立轩这时候提拔陆减舟,大抵因着要审曾湮的案子,想试探他的忠心。而陆减舟上门来问,想来也是猜到了这一层。
原本曾湮挪用府银就是在清见为巽州刺史期间,此案很难与清见扯上关系,连包庇都不能称得上。若非行意偶然发觉曾湮举止不端,清见也不知道此事。
可若是陆减舟在这时候帮他,就恰恰走进了诸立轩的圈套。
清见暗暗在想,减舟啊减舟,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不到七日,陆减舟上任御史中丞,清见也被召入御史台受审,审他的人不仅有陆减舟,还有昔日在苏府里得道的崔延。
清见上殿时,崔延正用小指掏着耳耵,连抬眼皮看他一眼都嫌累。掏完耳耵,他又端起杯盏来喝茶,清了一遍嗓子,才开始慢悠悠地发问:“堂下是何人?”
陆减舟替清见答了一句,“崔大人,劾状上不是写了么,堂下这位是苏清见。”让崔延这话落了个空。
他随后语气平和地问,“苏清见,癸卯七月初四,你在何处、做什么?”
“回二位大人,草民当日在巽州。”清见简明扼要道,“为巽州刺史。”
崔延忽而哂笑,“来人,上刑。”
“呃……崔大人,苏清见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陆减舟侧过首,当面拆起台来,“小人不太明白崔大人为何要罚?”
清见在御史台做官多年,深知受弹劾之后,即便是最终判明无罪,也得带一身伤回去,他已心里有数。
崔延此举,不过是做给诸立轩看的。
从前清见总觉得崔延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今日在殿下见他作威作福的样子,突然想了起来,他就是当日斥责思齐的殿外小御史,曾被清见言语冒犯过,想来心里也有不少不满。
这人倒是很会拜高踩低,有自己在官场的生存之道。难怪,诸立轩对他青眼有加。
“他想都不想就这么答了,必然是提前就想好了应答,没说实话。”崔延瞪了陆减舟一眼,道,“陆减舟,此案本官才是主审,你只是个辅审,你若再出言扰乱审案,恐怕本官要请你下去了。来人,给苏清见上杖刑!”
崔延如今是诸立轩的心腹,他的话没有人再敢辩驳,御史台的小吏即刻便取来竹杖,一人将清见按倒在地,一人高举竹杖就要动手。
“住手!”
恰是这时,惠阻举起自己的使者令,大喝一声走进了御史台,“苏清见是两国通使,你要打他,可问过楼象王的意见?”
在他身后,须叶静静地看了一眼清见,又抬眼看向崔延,目光中全是杀意。
崔延皱了皱眉,“不是,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管得着么?”惠阻冷笑一声,走上殿来向陆减舟拱手道,“陆大人,苏清见不是罪犯,又膝伤未愈,若要审他,请赐竹席,大家坐下慢慢审。”
见惠阻相护,陆减舟颔首同意,道:“赐席吧。”
清见此次受审,共用了一个时辰,虽然劾状生拉硬拽,却也最终没能把曾湮挪用府银案与他扯上关系。案子虽然了了,他却隐隐担心着,今日陆减舟的表现会让诸党对其产生敌意。
毕竟减舟刚来里京,根基不稳……
崔延没上成杖刑十分不爽,但碍于惠阻施压,又不敢再次针对,只能在审案之后阴阳怪气地骂了几句作结。
回府途中,须叶道:“如今崔延手中掌有转运司的实权,怕是已经把尾巴翘上天了。”
“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清见安慰她,“只不过借着罚我,让诸立轩高兴罢了。”
须叶看向清见:“为了巴结诸立轩,他竟然动用私刑,今日若非惠阻在,你要被他狠狠针对一番了。”
一旁的惠阻哈哈一笑,掂了掂自己的令牌道:“这是这宝贝最有用的一次。”
然而今日之后对于崔延,须叶有了自己的思量。
她总觉得此人是个威胁。